第二章 夜观星象,诸葛叔侄说天道
阳光明丽如瓷娃娃的脸,漫天飞起的白絮宛如一双双轻盈的翅膀,在庭院间起舞翻飞,仿佛逗引情绪的咒语。
诸葛亮在屋里待不住了,他被这满园旖旎风情吸引了,很想搁了手中的笔去纵情欢乐,可又怕耽搁了抄书的时间,若是父亲回来,书还没抄完,天知道是个什么情景。
继母昨天说等父亲回来,还要给他寻一个先生,这让他颇为苦恼,为什么非得请一个咬文嚼字的腐儒。每日授讲些不通人情的空话套话,真要把人教出毛病来,曾经便为这不可忍受,他已经用胡搅蛮缠逼走了五个先生。
这么闷着抄了半晌,满篇的文字一个个膨胀起来,心里像塞了棉花般难受,实在憋不住了,他索性跑了出去。
诸葛亮顺着连接前后院的长廊跑得欢畅,长廊的半腰处伸出一处小轩,两个清秀面孔的少女倚窗对坐,正在牵针穿线。两人却是一样的装束,一样的模样,这是一对孪生姊妹,前后相差不过一个时辰。
他起了玩笑心,蹑手蹑脚地溜过去,在窗口响亮地呼喝了一声。
两个女孩都吓了一跳,大姐昭蕙生气地说:“小二,又是你,吓坏我了!”
二姐昭苏却只温柔地笑。她虽和昭蕙一样长相,性格却极不一样:昭蕙是蓬蓬的火,点一点便燎原成灾;她是沉默的一脉水,安静而浅淡。
诸葛亮嘟着嘴巴:“吓又吓不坏!”他拐进了屋,扯住昭蕙手里的一幅布,“做什么好玩意儿,给我看看!”
昭蕙气得一把推开他:“过去,去找均儿玩,别惹我们!”
诸葛亮不悦地哼了一声:“看看有什么要紧,小气!”
昭蕙瞪了他一眼,她叠起布幅,把细针和簧剪都装入针衣里,卷成一管,起身离开了。
诸葛亮对着她吐了吐舌头:“吝啬鬼!”他挨着昭苏坐下去,腆着脸凑上去,“二姐,你绣什么花样?”
昭苏没回答,目光落在诸葛亮的袖子上,却说:“你衣裳破了。”
“啊?”诸葛亮还没反应过来。
昭苏牵过他的衣袖,点了一点:“这里!”
诸葛亮一瞧,果然,右衣袖脱了线,衣料裂开了缝,像敞开的一张嘴,他满不在乎地说:“破就破吧!”
昭苏把手里的布幅放去一边:“脱下来,我给你缝。”
诸葛亮迟疑了一刹,他因嫌热,在屋里抄书没穿外衣,只套着中衣就跑了出来,褪下这件中衣,便是赤条条的无遮拦。他虽年少,也还知道羞耻,犟着说道:“不脱!”
昭苏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强求,只抬起他的手,轻轻放在木凭几上,柔声道:“别动。”她重新穿了一根针,牵起长长的线,捏住了裂开的衣料。
诸葛亮果真不动了,他和昭苏挨得很近,他能闻见昭苏头发的清香,他觉得真好闻,他看见昭苏游弋的手指,指头晕着圆润的螺旋,像开着粉红的桃花。
墙外有孩子在琅琅地读《诗》:“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不一会儿昭苏已缝好了衣服,她咬断了线头,理了理皱褶:“好了。”
诸葛亮摸摸针黹平整的衣袖,嘿嘿直笑,昭苏拖来一只竹笸箩,里面装满了香喷喷的麻饼:“拿去吃。”
诸葛亮拿了一个,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又拿了一个,接着又拿了一个,后来索性寻来一方绢帕,一骨碌全包走了。
昭苏惊异道:“你要吃这么多?”
诸葛亮扁扁嘴:“我饿嘛。”他拍拍小包袱,笑道,“二姐可别心疼,我下回买多点还给你。”
他对昭苏做了个鬼脸,抱着麻饼跑出了门,一溜烟往角门奔去。
才跨出角门,却见墙外卧着一群人,那老乞丐盘腿坐在地上,正和一中年书生下棋。周围尚有三五个人,有的蹲有的站,有的议论,有的思索。
两人便在那十道棋盘上手谈,手里握的棋子材质为石子,潦草地涂了黑白二色,棱角参差,却被磨搓得圆润了。中年书生执的是白子,棋面俨然是一败涂地,他摇摇头:“古来棋道没有十道之数,我下不成!”
老乞丐头也不抬,声音低沉地说:“愿赌服输!”
中年书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圣人观天地之相而定棋之道,长者以非道做局,我不识非道,认输!”口里虽认输,却是输得极不服气。
老乞丐还是低着头:“自古弈无同局,枰亦无同罫,君拘泥于古制,不知日日新之理,焉能求胜!”
中年人心里很不为然,丢了两枚铜钱在棋盘上,也不肯再起一局,只道这老乞丐古怪,自己不合与他一般见识,围观的也失了兴致,纷纷散了。
老乞丐将铜钱收走,一枚枚将黑白子捡开,放进两只缺口的陶碗里,方才懒洋洋地抬起灰尘扑扑的脸,却看见一个孩子仍痴痴地瞪着那十道棋枰发呆,他对诸葛亮露了一个很浅的笑容。
诸葛亮醒过神来,他慌忙把那包麻饼递过去:“给,给你吃。”
老乞丐没接,只管继续收黑白子。
诸葛亮知道他不受嗟来之食,说道:“我来和你对弈。”
老乞丐摇头:“一日较量已毕,今日不开局。”
诸葛亮看这老乞丐性情古怪,也不能强求,便说道:“那我能请教你,为何棋盘只有十道么?”
“我刚才说过了,自古弈无同局,枰亦无同罫,为何要执著于旧制,变一变又何妨。”
诸葛亮琢磨了一会儿:“可是世人为什么不喜欢改变?”
“皆因世人安于现状,目乐田园之景,耳悦丝竹之声,便不思进取,不求改变,只汲汲于利禄,欣欣于荣耀,随波逐流,随世沉浮。”
“这样不好么?”
“为寻常所喜,但凡成大事者,皆于艰难竭蹶中崛起,非有大变不能砺其心智,催起奋进。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诸葛亮不太明白,他看住老乞丐,希望老乞丐能给自己一个通俗的解释,老乞丐偏偏就住口了,他伸了一个懒腰:“等你有一日遭大变,你再来问我。”
诸葛亮还想讨教,老乞丐已闭目养神,做出了不闻不问的姿势,诸葛亮只好不叨扰了,他把那一帕麻饼轻轻放在老乞丐身边,行了一礼,悄悄离开。
他便想,什么算大变呢,对他而言,最大的变故是母亲的病故,可那时自己年纪尚幼,丧亲之痛的感受并不深刻,加之一向以来家境优裕,虽然父亲管教严厉,不过是惹急了受点皮肉之痛,到底也不算什么大苦痛。甚或周边战乱频仍,烽火不断,对他也没有太大影响,只是知道天下有些地方在打仗,至于战争到底是怎样一幅图景,于他像说唱艺人口里的传奇故事,至多是和小伙伴扮演的过家家游戏,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经历的另一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