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草庐论辩,诸葛亮评官渡之战(第2/4页)
声音轰隆阔远,上万袁军鸦雀无声,威震河北的名将颜良居然以这种方式死去,他几乎没有还手便被对方斩掉了首级。这种死法太窝囊,铁血沙场的战将马革裹尸是必然的命运,死得不明不白却是耻辱。
不知是谁号呼了一声,袁军都像被抽了一鞭,大面积地开始溃败,刀戟不要了,头盔不要了,旗帜不要了,能丢的都丢了,不能丢的只有命。
被袁军后军挡在外围的刘备惊呆了,当那将军杀入中军,立马斩首颜良,他便认出了他。
“二哥!”张飞直起脖子狂呼。
周围是嘈杂的败军之声,败退的军队如没有节制的洪流,将他们推拥着向后退,张飞几次想要冲出去,都被溃逃的士兵挡了回去。
刘备便这么回头看一眼,被迫退后一步,他看见那将军立马战场,锋利的长刀把天空也戳得血迹斑斑。他越走越远,将军已变成了一抹红色剪影,却听见一片亢奋的欢呼声。
“关将军神勇!”
刘备的眼泪没出息地滚出来,他觉得自己可笑,像个傻子,战场上烈风扫荡如车轮,催得泪水更加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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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踏上黄河北岸的土地,一颗心才踏实了。回头望去,黄河南岸一片血红,似乎是官渡一带仍在熊熊燃烧的火,再看看身边,寥寥数骑,皆灰头土脸,萎靡不振。他南渡黄河时的几十万大军仿佛都成了乌巢上空的烟灰,风一吹,全散得没了影。
他袁绍踌躇满志,本来想挥师南进,定鼎中原,掐他曹操如掐蚂蚁,到头来,是曹操掐他如掐蚂蚁。
他占据河北四州,兵精粮足,文臣武将数不胜数,偏偏输给曹操。曹操和他比起来有什么,除了手里有个傀儡般的天子,兵不及他众,粮不及他多,为什么老天帮曹操不帮他。当年他一把火烧了公孙瓒,今日曹操又对他烧了一把火,也不知是不是报应。
袁绍沮丧地坐在岸边,痴想着自己也许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等梦醒了,一切又恢复从前,他还是逍遥河北的袁本初,拥控弦数十万,视曹操等各方诸侯为粪土。
有人骑马来了,来的是刘备。
袁绍没精打采乜了刘备一眼,目光幽幽地扫在刘备的脸上,有很浅的白光从刘备的鼻梁上抹下来。他忽然觉得刘备是扫把星,他去哪里,哪里便没好运,他投效公孙瓒,公孙瓒被火烧死;他依附徐州,陶谦一命呜呼;和吕布称兄道弟,吕布命丧白门楼;现在又来祸害自己,他最应该投效的人是曹操。
“明公!”刘备拜道,声音带着同情。
老子不稀罕你的同情,袁绍很恼恨地想,可他没力气发火,官渡的火太大,把他烧得毫无脾气。
刘备劝慰道:“明公勿忧,胜败常事,河北尚在,还可以重来。”
袁绍衰弱地摇摇头:“累了。”他叹了口气,“曹操这一胜,气焰高涨,再想赢他难也!”
“官渡只为一战,犹如对弈,起子错了,并非终局。曹操倒行逆施,倾轧朝廷,天下诸侯不顺者十有八九,曹操凭一胜何能势压天下!”刘备的语气揣着韧性。
袁绍苦笑:“我与曹操在官渡激战,天下诸侯作壁上观,你看谁伸出援手了,都是一帮骑墙的小人!”他吐了一口,唾沫却绵软无力,摔在脚边,很像他失了壮怀激烈的英雄心。
刘备筹划道:“备以为曹操如今全攻北方,后方空虚,我们若绕至曹操后方,使其首尾不顾,疲于奔命,可否补缺官渡之败?”
“后方……”袁绍昂起了头,“我怎么没想到呢,”他捶了捶手,“玄德说下去。”
刘备道:“汝南一带强寇出没,一直是许都隐患,若能勾连强寇,则是在曹操后方插入一刃。再有荆州北毗许都,若是能南连刘表,得此两援,岂不如虎添翼!”
袁绍被说动了:“果然,玄德所见甚高。”他思忖一霎,“只是,该遣谁前往荆州?”
刘备沉下一口气,不动声色地说道:“如若明公不弃,备愿不辞万难,奔赴荆州,连和刘表!”
袁绍看了刘备半晌,他想从那张脸上看出点什么蛛丝马迹,刘备在大败之际提出南下荆州,是为另谋出路,还是出于挽回败局的忠心呢?袁绍总觉得自己掌控不了刘备,虽然刘备伏拜在他帐下,对他恭恭敬敬,不违逆不犯上不抵触不龃龉,可袁绍始终心里不踏实,他便是和刘备同案同席,也觉得这个人离自己很遥远。
刘备这个人天生有做君主的气质,谁也收服不了,只有他去收服别人。
可他刘备算什么,他即便离开河北,不过能带走一个张飞,哦,张飞本来就是刘备带来的;他即便去投靠刘表,刘表是何等人物,会容忍这么个鹰鸷人物居于重位吗?不如放他走,自己得利,也收了人心,反正刘备走不走于大局毫无影响,他留着也没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
袁绍打着官腔说:“难得玄德苦心谋划,罢了,相烦玄德走一遭。”
刘备本来紧张得提起来的心缓缓沉下,他还是没有特别的表情:“谨遵明公之令!”
袁绍坐在地上,看着刘备缓缓离开的背影,他忽然说:“玄德,你二弟关云长在曹操处好不风光!”
刘备的背微一颤,他回过头,笑得极妥当:“明公适才是在说云长?我许久没有他的音信了。”他一拱手,飞身上马,马蹄敲着岸边的长草,渐渐远去。
袁绍被马蹄扬起的灰尘呛得打了两个喷嚏,刘备的背影像深寒的潭水里舀出来的冷色调,袁绍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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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建安五年的官渡之战,击毁了袁绍定鼎中原的野心,为曹操统一北方奠定了基础。北方两强旷日持久的对决,以曹操的大获全胜告终,历史又把一个名字镌上了牺牲的祭坛。
董卓、李傕、郭汜、杨奉、韩暹、刘虞、陶谦、吕布、张绣、公孙瓒、袁术……即将被刻在失败者簿录上的名字是袁绍。
官渡的硝烟还未散去,刘备就踏上了前往荆州的道路,他算不清这是第几次动身前往一个新地方,从涿郡到洛阳,从洛阳到陈留,从陈留到幽州,从幽州到平原,从平原到徐州,从下邳到许都,从许都到冀州……如今又从冀州到荆州,他这一生似乎总是在奔走,从满怀希望走向冷冰冰的失望,一次次以为温暖就在远方,一次次又被冷酷的现实挡了回来。他的足迹踏过了重重关山,条条河流,却没有哪一处能烙下自己的印记,那属于自己的家园在哪里,不在涿郡的大桑树下,不在徐州的泰山脚下,会在荆州吗?刘备不知道。
他动身前往荆州后,在冀兖交界处悄悄等了几天,等着从曹操那里离开的二弟关羽。关羽获悉刘备在袁绍处,封书上告曹操,星夜兼程,赶赴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