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治乱政须下猛药(第3/6页)

“责让有司?”法正一愣,他听出这是要将自己的罪迁在司法属吏身上。

刘备意味深邃地笑道:“上峰下书切责,你可上书请罪归己,明白么?”

法正心领神会,责让司法属吏和上书请罪都是明示大众的面里活路,上峰不责他反责有司,便是要让他自认其罪,一旦他上书请罪,则是有自谯之心,上峰念其诚恳,当可酌情减罪。而有司也能逃过严惩,他得了不避罪愆之名,有司免了刑戮,果然是一举两得。

“磕磕!”敲门声暂时打断了他们的话,刘备说道:“进来!”

却原来是诸葛亮推门而入,他轻轻一拜:“主公!”

“外面怎样了?”刘备问道。

“亮宣示主公钧旨,称道主公当能还民公道,百姓见主公亲赴,又加言词切责,必不徇私,再横门不去无益,如今都散去了。”

刘备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散去了,可叹百姓都是讲理的!”

法正躬身下拜,恭敬地说:“谢谢主公!”

刘备扯住他的手:“去将你家大门清扫干净吧,臭成什么样子,我虽难得进来,此刻却不想出去!”他想起法正家门口的一片狼藉,不由得大笑出来。

※※※

傍晚时分,天很昏暗,飒飒风声倒卷而过,冷风有时在头顶卷过,有时突袭你的后背,有时又擦着脸飞走。它行踪不定,你永远也握不住它。

街道上冷清清的,彭羕颠着半醉的步子,冷风吹来,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脑子渐渐清醒了一些。寥寥的几个行人擦身而过,匆忙得仿佛咽下肚子里的一滴酒。

半醉半醒的感觉仿佛是徜徉在一池水中,被水流带着飘飘荡荡,缓慢地冲去不明的地方,甚至也不用管到底去哪里。

“有杕之杜,其叶湑湑。独行踽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

打着旋涡的声音吟唱着,双脚在石板地上轻轻滑过,仿佛是在打着节拍。

“有杕之杜,其叶菁菁。独行睘睘。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

他发出了一声讽刺的冷笑:“独行睘睘。岂无他人?”

真是时不我与啊!

凭什么上天如此对待自己,屡遭蹇滞,明明胸怀大丘壑,却得不到赏识。刘璋在时,仕不过书佐,又遭人谤毁,受刑髡钳为徒隶,受尽了白眼欺辱;如今刘备来了,起初颇赏己才,擢拔自己做了治中从事,平步青云,春风得意,好不畅快。可才短短时日,一切又恢复了原貌,他从辉煌的顶端陡然坠落。

仿佛是做了一场梦,梦醒得太快,梦里的甜美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便要面对残酷冰冷的现实。

江阳太守!他在心里轻蔑地念着这个官位,虽说是封疆司牧,可从治中从事变而为郡县太守,而且还是远迁,实际就是贬黜。

不过就是在有司公门前对郑丞妻子严词迫急,间接逼死了她,上峰竟下文切责谯让,称自己不恤民瘼,坐视冤情不申,逼得自己只好亲往左将军府免冠徒跣以谢。而真正的肇事者法正却毫发无伤,虚伪地连上数书请罪,做出自系牢狱的姿态。益州牧公府发出府旨,说什么念尔忠心纯茂,归咎之心甚诚,推究事因,尔亦非当全责,酌情减罪,罚了法正一年薪俸,着其奉养郑丞亲属故旧,令其闭门思过,不得放恣妄行。

法正赢得了敢作敢当的名声,而自己却给他当了替罪羊,左迁江阳太守,敕令即日启程,不得耽搁!

苍天太不公平,同样是益州故吏,同样弃刘璋而就刘备,为什么他法正就能得新主宠幸,闯了大祸不仅为其竭力解困开脱,还要拖了其他人当垫背的代罪。而自己却身被冤屈,为他人做了替死鬼,连个抱屈的地方也没有。

不公平啊,太不公平了!

他呵呵地笑起来,巷口的风扑了一身清冷,视线模模糊糊。

这条柳陌巷位于成都城北,巷道很宽,夹道两边皆住了人家,几乎都是世家大族和高官显贵。他自得幸刘备,身家陡涨,也在这巷中买了宅院,只是世事颠倒无常。几日后,这坐卧华屋,吟赏风月的日子便要一去不返了。

他一路颠踬,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心情悒郁,连归家的路也忘记了。

前方似有马车辚辚行来,寂静中,车轮撵过石板地的声音又清又响,马车在一户朱门前停下。门首的司阍慌忙跑下台阶,垂手恭敬地侍奉在一旁,车帘轻掀,踏下来一个面容俊美的男子。

他睁着迷离的眼睛看了半晌,冲口而喊:“孟起!”

那人一怔,回头看了一眼朦胧夜雾中的人影轮廓,惊道:“永年,你如何在这里?”

彭羕大笑道:“锦马超也会被吓住么?”

马超淡淡地一笑:“不想永年忽现门首,超怎能豫人,更不可豫事!永年怎地行到此地,是有事么?”

彭羕惨色一叹:“无路可去,逡巡漫漫,唉!”他悲凄地摇摇头。

彭羕的事马超也略有耳闻,只他身怀恭默,也不好多说,岔开了话题说:“既是无路可去,且去府上小坐,饮杯薄酒,如何?”

彭羕抚掌笑道:“羕适才独酌甚无趣味,孟起既有此请,羕求之不得,哈哈!”

马超知他性本骄傲,也不怪他的轻忽,轻轻一笑,邀了他入府。

那司阍待得二人踏入门内,双手一拉,嘎地一声轻阖,两扇大门紧紧合拢,把那行走中的身影掩埋在沉甸甸的死寂中。

※※※

天阴得仿佛要塌下来,细如针眼的雨飘飞无定,深冷的风像是从地洞里吹出,呼呼地卷得人要飞上了天。

门像湿重的磨盘,推开时闷声沉响,诸葛亮轻轻地踏步进屋。他刚从南市按行归来,头发丝儿里还渗着谷米味儿,虽然身体疲累,可心情是轻松的。

自各地仓廪紧急调入的粮食已全部进入成都各市,由官府统一定价,在各市设了官卖点,按量售卖,每人每次购买量不得超过限额。方才短短三日,物价便陡然下沉,各家豪强们因为刘洵被杀一事,正蔫儿着不敢冒头,哪儿还管得了物价的高低,风闻发行新钱有敛财之嫌,也不敢跳出来振臂高呼,尚都存着观望心。至多不用钱,但也别去挑战新贵权威,嫌自己命太长么?

门在身后迟缓而沉重地合拢,刘备正坐在书案后看卷宗,抬目一看,唇角一挑,笑得极古怪。

“主公有要紧事?”诸葛亮趋步而前。

“头一件,带头做黑市金银交易的几个将官都逮出来了。我的意思是行严法,死罪不能逃,其余胁从不问,也不强令追回金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