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章 倾泻

明军号鼓,吹喇叭为掌号,第一次是头号,让人收拾行李,做取饭食。再迟半个时辰,又吹第二次喇叭,要人吃饭,收拾出门。吹第三次喇叭,就要起身,进入防线或是准备行军。

早前中军已经吹了两次喇叭,此时再吹,立时塬边一片军官的叫嚷声:“集结,进入防线”,号手们此起彼伏的回应,一阵紧张的气氛蔓延开来。

甲五号防线这边士兵纷纷抛下饭碗,依甲队集合列队。与靖边军略有不同,他们队官也有旗,却是背旗一面,身方二尺五寸,斜角用边,旗杆长三尺六寸。

他们平日训练也以阵列为多,所以一集合,看上去营伍较为森严,只有那些营兵的队列显得乱糟糟的。

当然,在这些营兵们眼中,新军的队列只是银样蜡枪头罢了,自己打仗的时候,他们还在吃奶呢,自然不服。

各人不约而同的神情,就是要打仗了,脸上均现出紧张的神色,不分新军与旧兵。

看这二千兵集合完毕,杨千总与高游击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身后的靖边军监督把总韩铠徽,韩铠徽挥挥手,高游击大吼一声:“进入防线!”

他越厨代庖,把杨千总的活也干了,还补充了一句:“兄弟们好好干,杀光流贼!”

立时他麾下的营兵,提着自己的武器,吼叫着从路口斜坡跃入塬坡,个个气势如虹。

看他们样子,杨千总没说什么,只是道:“布防吧。”

他麾下士卒齐喝一声,依着甲队防线,纷纷下塬。

别部军伍同样如此,在一片“进入防线”声音中,南塬上的明军士卒,如洪流倾泻而下,红色衣甲浪潮,哗哗的脚步声音,激起尘土混杂一起,铁马金戈的气势蔓延开来。

对面塬上喧闹声更大,一股股闯军马队奔腾,为更好指挥远望沟战事,孙传庭将帅旗立在塬边,身后二里是一个叫城北寨的堡子,就在远望沟的中段,很容易兼顾整条沟壑防线。

他取出自己心爱的千里镜,向对面塬上眺望,只见黑压压的人潮,正不断向塬边移来,靠北段衣甲黄色,靠南段衣甲红色,却是流贼后营与右营的兵马。

他们号鼓与叫喊声不绝,旗帜飘扬,似乎长二十里塬地都是他们人马,不说高杰等人色变,就是孙传庭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看了看身旁的吴争春等人。

看靖边军将领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孙传庭略略放下心来,他沉声道:“令督战队进入。”

……

甲五号守军已经各就各位,他们这边有好多道矮墙,以第一道矮墙最为重要,面前一大片斜波,一条小道上了坡来,到梯崖前,就顺着梯崖北面蜿蜒上升,一直到百多步后的第二道梯崖矮墙前。

这第一道梯崖不但前有壕沟,斜坡上还分布着一些高低不等的土崖小坡,通行不便,所以想要上塬,最好还是走道路,这就处于矮墙上守军火力威胁范围之内。

当然,流贼中若有什么爬山高手,或许可以避开道路,一直逼到第二道梯崖矮墙前。

此外第一道梯崖上方,坡塬近旁还有一道梯崖,高有一丈,三道梯崖就形成一个相夹路口。

第一道矮墙内有新军一个把总守护,一百杆鸟铳,他们铳兵穿红色棉甲,枪兵却着臂手与镶铁棉甲,还配有铁盔。

这种装备不同普通兵士的红色齐腰甲,红缨毡帽,却是此处重要,以部中精锐枪兵守护。

该道矮墙还有二百多人营兵协守,同样一个把总的兵力。

陕西营兵三百人或四百人为一司,一个把总本应有三、四百人的兵力,然本司不过二百多人,却是吃空饷的缘故。

他们分别有三眼铳数十杆,鸟铳十余杆,还有弓箭五十余把,弓箭手缺失人数达到一半,不过火箭手人数大大增多,达到百余人,他们手上持的也多是镋钯。

这些营兵的盔甲就各异了,有铁盔有毡帽,有长罩甲也有短罩甲,甚至有人穿老古董的明甲,甲片露在外面,有些铁片看上去锈斑陆离的,上面的红漆都要掉光了。

不论新军还是营兵,到了自己防线后,就忙着装填自己弹药,整理自己器械,各矮墙后的军官们也是来回监督。

他们知道等会那些督标营的靖边军会来监战检查,这些人在训练的时候就冷面无情,更不用说现在打仗的时候了,被他们抓到错处,极可能有掉脑袋的危险。

果然,很快靖边军督战队就来了,身旁还跟着高游击营中一些巡视旗,个个板着脸,神情严肃。

大明各营其实并没有专门的镇抚兵,他们监督检查的人马称之为巡视旗,一般临战各将派出自己家丁带上巡视旗号巡逻。

韩铠徽在甲五号有两队兵,一队兵监战,一队兵作为预备队,来到第一道矮墙有一甲人,他们一一检查各兵弹药器械情况,一丝不苟,让不论新军还是营兵都提着一颗心。

还有大嗓门的镇抚在一遍一遍高喊,传达作战军律:“……敢有临阵退缩、对敌先退者,皆斩!一人退,斩其人,全甲退,全甲俱斩!各甲俱退,全队皆斩!至把总、领兵将领诸官,照此一体连坐!……若甲长不退兵退,阵亡甲长从厚优恤,余兵皆斩。若各甲退致队长阵亡者,厚恤其队长之家,队下甲长俱斩!……”

严厉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回荡,衬映着对面塬上黑压压逼来的流贼人马,气氛似乎要窒息一般。

严厉的镇抚们喊完,是语音温和但煽动性极强的抚慰官声音:“秦军兄弟们,流贼来了,他们祸害完河南、湖广,又要来祸害我们陕西了。这些流贼所到之处鸡犬不留,若让他们进入陕西,定会象河南、湖广一样成为一块白地。他们定会牵走你们家的牛,吃光你们家的羊,将你们家人全部裹胁带走,就象对面的难民一样,最后被逼去填壕攻城,死后连一块坟头都没有!”

营兵们还好,新军脸上皆现出愤怒的神情,不象流贼初兴时那么好骗,很多人已经了解这些流寇的本质,特别贼首的本质。

他们不是活不下去,而是做贼做习惯了,习惯了不劳而获的掳掠生涯,不愿意安心下来安安份份的刨土当农民。

象大小贼寇,官府哪次没有招安过?赦免过?然他们却降而复叛多少次了?

如果说各贼第一次造反还情有可原,可能是活不下去,但到最后,已经是他们的野心与欲望在作怪,不单是活不下去要造反的问题。

便如罗汝才公然说自己就喜欢做贼,做贼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