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城地处西北,不比江南恬淡秀雅。虽已入夏,但长风裹着砂砾迎面刮来时,依旧打得人眼皮子刺疼。祝燕隐在街边铺子里买了条纱巾,学本地人将头脸遮了个严实,只露出细细一缝的眼睛,瓮声瓮气问道:“我们何时才能见到神医?”
赵明传回答,还得再等上七八天,或者十七八天,或者二十七八天。
祝燕隐:“……”
赵明传道:“江神医行踪不定,不过他既答应要来武林大会,就一定不会失约。正好最近金城也热闹,咱们就当游山玩水,权当散散心。”
正说着话,又一股大风鬼哭狼嚎着穿过城,旁边书摊来不及收拾,几张纸被吹得扬起,准确无误盖在了祝二公子脸上。
“呀!”祝小穗赶紧帮他扯下来,看着上头青面獠牙的鬼玩意,满脸嫌弃,“这是什么脏东西。”
“魔教教主的最新画像。”摊贩赶过来收拾,顺便笑容满面介绍,“几位来一张吗?”
祝燕隐吃惊:“这货也有销路?”
赵明传在旁解释:“武林盟主已发出江湖令,任何关于赤天的线报,都能换取一笔不菲酬金。”
赤天就是这回众人要讨伐的魔教教主,据传功夫高得邪门。不过此人为非作歹的范围目前仅限东北,西北百姓尚无机会领教他有多凶残,所以也不太害怕,听到武林盟有重赏,反倒纷纷打听起目标人物的长相来。画像几乎出一批抢一批,生怕自己会与魔教教主无缘对面不相识,白白错失发财机会。
此时风势又盛,摊贩跑回去捡那些掀落在地上的书。祝燕隐见他衣着单薄,日子像也过得苦,便让书童去帮忙,又吩咐:“问问那些话本一共多少银子,都替我买回客栈。”
祝小穗一听,两道眉毛登时就耷拉下来,这都失忆了,怎么还要买?他不甘不愿地碎步挪过去,帮摊贩收拾好书册后,做出大户人家的派头问:“我家公子想买些书消遣,你家可还有存货?”
“有有有。”摊贩很热情,“不知公子想要什么书?”
祝小穗道:“三坟五典,八索九丘。”
摊贩一脸茫然。
祝小穗只好又问:“那《公羊传》与《谷梁传》,这些总该有吧?”
摊贩指着筐,没有,我只卖这些。
全与江湖有关,比如《武林十大未解之谜》啦,《少侠初入江湖必须知道的一百件事》啦,还有一些门派的自印话本,比如说《黄山派掌门的成功之路:别人看到麻烦,我却看到机会》,总之一本比一本花里胡哨。
祝小穗付银子的手都在抖。
城中要开武林大会,到处都是江湖客。祝燕隐不想在客栈独自闷着,便向赵明传打听了几处金城好景致,打算慢慢逛逛,消磨时光。
祝小穗一边帮自家公子铺床,一边愁苦,也不知那江神医何时才能进金城。唉,江湖中人,怎么想怎么粗野不靠谱。
万仞宫内,江胜临被念得打了三四个喷嚏,手下一抖,将纸上的魔教教主描得越发乌黑扭曲。他正想废了重画一幅,厉随却已经吩咐:“多找十几个弟子临摹,尽快发往各路书铺。”
江胜临良知尚存,觉得这破烂玩意实在不好拿出去骗钱,便提议:“不如我再改改。”
厉随将宣纸抽出来:“又不是给你江家先祖画像,何必如此精细。”
江胜临:“……”
算了,我不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魔教教主在金城百姓心里的模样能与青头恶鬼并论,全靠万仞宫设在城内的七八家书铺。前些日子,武林盟早上刚发出重金悬赏令,下午赤天的画像就已铺了满城。家家户户蜂拥而抢,抢不到还要扭打,畅销程度和《江湖十大风流情史》有一比。
江胜临又问:“你打算何时动身去雪城?”
“下月。”厉随道,“你再替我开几副药,以备不时之需。”
“药倒是能开,只是那赤天功夫高得邪门——”江胜临话说到一半,见厉随似有不悦,便将话锋一转,“就算你内力深厚,能单手打他七八个,但毕竟有陈年旧伤在身,还是小心为上。”
“如何小心?”
“武林盟那些人也要去雪城,何不与他们一道?”江胜临循循善诱,“正好让那些江湖中人长长见识。”
厉随拿起佩剑,起身离开大殿。
江胜临看着他的背影,发自内心叹了口气。
……
午后,祝二公子带着小书童,在金城到处闲逛。
路上人多、车多、马更多,祝小穗一看到这乌烟瘴气的江湖场景就怕,怕什么呢,怕自家公子又被勾起见鬼武侠梦。于是一只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嘴里念叨着:“差不多了,回去吧。”
“房中闷得慌。”祝燕隐抬头看着眼前的店铺牌匾,称赞,“名字不错,走,进去看看。”
祝小穗闻言哀怨,牛大发兵器行,这名字好在哪里,你想看大宝剑就直说。
祝燕隐施施然走进去,将面上薄纱扯下来。他模样生得俊俏,气度又风雅,站在黑漆漆的铺子里,简直浑身上下都写了“我出身好富贵”,店里几名伙计“嗖”一下就迎上前,簇拥住这有钱人,争先恐后介绍起各种镇店之宝来。
祝二公子听得稀罕,只觉此间兵器样样都有大玄机,于是扭头看向书童,大家都这么热情了,我是不是多少得买点,毕竟来都来了。
祝小穗:要被气死。
祝燕隐兴致勃勃挑了些匕首袖箭,打算带回家送人——送不出去摆着观赏也行。大哥去趟荷城都要买两斤莲藕饼回家,我这好歹是武林大会,对吧,便打发祝小穗去后头付银子,自己继续东看西看,西看东看,就这么看到了一把剑。
一把赤黑玄铁剑。
斜斜靠在墙角,裹满落日余晖,每一条刻痕似都写满了沧桑故事。
好看!
买它!
厉随刚一掀门帘,就见有贼正在偷自己的剑。
“……”
祝燕隐没习过武,没干过粗活,胳膊颤颤巍巍,没什么力气,好不容易才把剑拖起来。
“呼!”
厉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祝燕隐全心扑在这把剑上,压根就没注意到阴暗处还有个人,只想去亮一些的地方再仔细欣赏。往后退时没留意地上的坑,脚下一磕绊,堪堪倒向另一人怀中。
“啊呀!”那是一个锦衣仗剑的年轻人,他一进店就被砸得后退两步,忙不赢地躲开,口中嫌弃道:“哪里来的粗野莽夫?”
祝二公子头一回被人说成粗野莽夫,简直错愕,心想你是不是眼神不好使,我这还叫粗野?但转念一想,毕竟自己撞人在先,便打算道歉,对方却已经浩浩荡荡带着家丁从他眼前走过,翻捡起了柜上那包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