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在祝二公子情真意切的吹捧下, “厉宫主只一招便斩杀了焚火殿七大护法”这件事很快就沸沸扬扬地传开了,不单是武林各门派,就连城中百姓也在说, 端着碗眉飞色舞, 情节越传越详细生动, 甚至还出现了“厉宫主当时其实并未拔剑,而是手持乾坤圈踏浪而来”这种哪吒版本。
至于东北荒野上哪里来的浪, 不重要,反正就要踏。
祝燕隐慢条斯理斟茶:“今日我在武林盟外头等你时,人人都来问昨晚的事, 原来他们只知道你功夫高, 却不知道已经高到了这种地步。”
厉随问:“你呢?”
祝燕隐将茶杯递给他:“我一直就知道你厉害。”
“哪种厉害?”
“……”
可能是因为昨晚刚非礼偏要动过, 祝燕隐总觉得这个问句充满了不良含义, 掌心也跟着一起烫了起来。不行,读书人要清新而又寡欲,于是他继续维持着端庄仙气, 回答道:“比如说你居然将章叔安抚好了,没有让他来训我,就很厉害。”
厉随问:“你为什么要突然把手攥起来?”
祝燕隐:“……”
我为什么要突然把手攥起来, 那当然是因为昨晚的种种画面突然涌现脑海,但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说?祝二公子清清嗓子, 转移话题:“你是怎么跟章叔说的?”
厉随道:“忘了。”
祝燕隐完全不相信这种鬼话, 但他又不想去问章叔,以免被逮住唠叨一回。在强烈的好奇心驱动下,适度屈服并不是不行,反正做都做了,还害怕承认吗?于是他速度极快地说:“好吧, 我把手攥起来,是因为想起了昨晚的事情,现在轮到你了。”
厉随:“忘了。”
祝燕隐:“?”
江湖果然险恶。
不过最后在祝二公子充满三岁智慧的“你不说我就要离家出走”这种威胁下,厉宫主还是选择了妥协,他把已经装模作样走到门口的江南糕团拎回来,道:“我告诉你的管家,我也是为人所骗。”
祝燕隐催促:“详细展开一下。”
厉随其实并没有编多么高明的故事,他只是告诉祝章,祝燕隐的确是替自己去接朋友的,只是没想到那个朋友已经被魔教收买,幸好自己及时接到消息,所以追了过去。
祝章拥有几十年高明的人生智慧,却没有多少江湖智慧,在这一方面,甚至还比不上自家公子。他听说厉随是遭友人背叛,自然也不好多说,就这么轻轻放下了。
祝燕隐惊奇极了,这样也行吗?章叔不像这么好骗的人啊,除非……
厉随问:“除非什么?”
祝燕隐道:“除非你当时演得极为逼真,涕泪横流心碎欲裂的那种。”
“我没有。”
“真的吗,我不信,我要去问章叔。”
厉随凶相毕露,用力捏住他的脸。
祝燕隐:你又捏我了,所以我猜对了!
连在做那种事时都要假装没表情,以表示他自己很厉害很冷酷的大魔头,却愿意在章叔面前上演被朋友背叛的心碎江湖人,虽然好像有点分裂,但想到这一切全是为了让自己不挨训,就又有那么一点点感人。
祝燕隐凑近,亲了他一口。
厉随果然立刻就被哄好了,用指背蹭了蹭他微红的脸颊:“饿不饿?”
“我们去看看徐云中那头吧,他——”
还没“他”出下文,万仞宫的弟子就匆匆来报,说徐老板身体不舒服,发烧胃疼,一层层地冒冷汗,止都止不住。
祝燕隐听得一惊:“该不会是赤天见他这么久都没与我搭上关系,所以在毒药里动了手脚,以作警告吧?”
厉随拿起湘君剑:“你先别着急,过去看看。”
江胜临也在徐云中房中。
鹤城才子穿着一身白衣,黑发披散,面色苍白地半撑在床上,单手捂着胸口,咬牙切齿道:“只可惜……可惜我还没有亲眼看着那丑男人先死!”
江胜临道:“你先躺回去。”
徐云中并没有听他的,仍然维持着虚弱而又美丽的姿态,嘴里恶毒尖酸地骂着赤天,一个脏字都没有,但杀伤力惊人,还很持久。江胜临被他吵得头都大了,劝又劝不住,只好出门躲清静。
祝燕隐急匆匆跑过来:“徐老板怎么样了?”
江胜临道:“自己以为剧毒发作,命不久矣,刚写了一封遗书,现在正在骂人。”
祝燕隐敏锐捕捉到了重点:“自己以为?”
江胜临答:“他就是昨晚吃多了荤腥,又喝了烈酒,吹了寒风,吐完烧退就会痊愈,和体内的毒丸没关系。”
屋内传来怒发冲冠的一声“狗贼,我与你不共戴天”!
既然没事,厉随拉着祝燕隐的手腕就要走,不管这闲事。
“你先等一下,我没问完呢。”祝燕隐反手拖住厉随,继续问江胜临,“那神医怎么不快些告诉徐老板实情,还任由他在屋里骂骂咧咧?”
“病好治,心病难治。”江胜临道,“我这一路观察,徐云中恃才傲物,为人极为自负,又多疑。他现在深信不疑自己是毒药发作,正骂赤天骂得痛快上瘾,我若告诉他只是风寒胃胀,怕也不会信。”
“那怎么办?”
“顺着他。”
对付这种神叨叨脑子不太清楚……不是,暴躁而又不听劝的病患,江胜临很有一套,既然你觉得自己中毒了,那我就把胃药搓成丸,再装进充满异域风情的金丝盒子里。小药童双手呈给徐云中,现场编了一个故事:“这是我师父在八年前的一个雨夜,偶从南疆得来的解毒药,虽不能完全祛除徐老板的毒,却能缓解种种中毒引发的不适,一粒见效,包治包好。”
他年纪尚小,扎着双发髻,模样天真无邪,不像会撒谎的人。徐云中正好也骂渴了,便就着水“咣咣”将丸药吞下去,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打算酝酿一阵再继续骂。
结果药效上来,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后身上果然清爽舒服许多,看来死是暂时不用死了,但也有后遗症——在往后的日子里,无论徐云中是着凉了,吃多了,或者单纯只是心情不好胸口发闷了,他都会坚定不移地把锅甩到焚火殿的丑男人身上,觉得自己正在毒发,就这么着,怒火越攒越多,越攒越多,只等将来彻底爆发那一日。
读书人,不好惹。
……
再往北,更是大雪纷扬。
祝燕隐已经彻底不骑马了,因为实在是冷,他大多数时间都坐在马车里,裹着披风,踩着软垫,捧着暖炉,从雪白一蓬变成了雪白柔软的一蓬,不再罩着夏秋纱衣,脖子上毛茸茸围了一圈,可爱得很。
江胜临道:“你将来就不必随我们一起去雪城了,在霜皮城待着吧。”
“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恢复一点记忆,自然要寸步不离跟着神医。”祝燕隐一口拒绝,“而且我带了许多护卫,不会给武林盟添麻烦,说不定还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