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崛起三河 二十 桶狭间序曲
藤吉郎已经隐隐约约明白了信长的想法。此次战争对于信长来说,将是命运的转折点。这不是一场普通人的胜负之争,而是或死或降。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也无论使用什么方法,结论都仍是“绝无取胜的可能”。但藤吉郎也清楚地意识到,信长那与生俱来的好胜,使他决不可能向别人俯首称臣。藤吉郎选择信长作为主人,并不完全是因为信长具有非凡的战略和经营才能。柴田、佐久间等重臣认为,信长身上存在诸种缺点,如他不是大将,就可能生存不下去,藤吉郎却最为看重这些缺点。
信长试图测试藤吉郎的武运,而藤吉郎对信长的武运抱有更大的兴趣。所以,如信长在此时说出“投奔今川门下”之类的话,藤吉郎就会立刻离开,投奔他处。木下藤吉郎决不会将人生赌注下在这样的主子身上。但信长亦正如藤吉郎所料,选择了“死”而不是“降”。按照信长素来的脾性,决不会据城作战。但若不能抓住出城决战的机会,也许会真的睡在城中被敌人杀死。信长讨厌重复别人的故伎,而藤吉郎所看中的,也正是这一点。
“有趣。”藤吉郎从信长那里退下后,立刻回到厨房的灶旁,“来来,宗久,做个账簿。”
“什么账簿?”
“我要去买大酱。”
“啊,大酱?已经储藏得够多了。”
“不够不够。”藤吉郎直摇头,一本正经地说:“信长大人要据城一战。如此一来,城外家臣们的家人也要搬进城来。大米小麦也许够了,但大酱不够。”
“那么,马上煮大豆……”
“不,不。大豆有大豆的用途,必须从百姓家中买大酱。你快做个账簿。”
宗久呆呆地凝视着藤吉郎的脸,随即裁开一张美浓纸,做成一册账簿。
“好了,拿笔墨来。”宗久顺从地拿过砚台。平素从不见写字的藤吉郎居然抓起笔,在账簿封面写下:大酱账簿。他煞有介事地拿起账簿,挂在腰间。
“我斯时必不在厨房中,大酱来了以后,你只管接收。”藤吉郎大步向外走去。
再也没有比将人生作为赌注更让人爽快之事了。信长果然如藤吉郎所料地行动。如此一来,藤吉郎就可以发挥自己的智慧,去赢得这场人生的豪赌。他将赌注下在信长这匹烈马身上,而这匹烈马,大概会一直驰骋纵横,直到人生最后一刻。藤吉郎边走边想,一直走出城,来到护城河旁。
“究竟让谁去买大酱好呢?”那些趾高气扬的重臣们肯定办不成事。那么是让服部小平太、池田新三郎去,还是毛利新助去呢?“对!梁田。”他突然一拍大腿。梁田政纲住在三道城内。他直奔梁田政纲的居舍。
“什么,猴子来了?”梁田政纲完全不认可藤吉郎的能力。他认为藤吉郎得到重用,完全是因为主公的偏好奇特。当知道藤吉郎升为厨监后,他很不服气。现在猴子居然夜晚来访,梁田政纲便也勉强迎到门口。“有急事吗?”
“正是。”藤吉郎表情严厉地从腰间解下账本。
“是什么?”
“账簿。”
“账簿,什么意思?”
“还不到新年,这只是个买大酱的跑腿账本。”
“买大酱……买大酱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不像是梁田大人所说的话。我虽然不知道大明、天竺的情况,但在我日本国,和酱汤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恐怕找不出一个来。谁不喝酱汤……”藤吉郎笑了笑,国中,有些人是酱汤制作高手,大量的人则非常喜欢酱汤。
梁田政纲表情严肃地思索片刻,觉得藤吉郎话中有话,便道:“进来。”说完,他便向会客厅去了。
“我想向大人借用五个机灵的人去买大酱。”还未落座,藤吉郎便道。看到梁田惊奇地盯着他,赶紧补充:“信长大人已经决定据城一战,彼时需要大量的大酱。”
“什么,主公说守城……谁说的?”
“谁也没说,是我看出来的。”藤吉郎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可能要到鸣海、笠寺一带买大酱,甚至跑到安详和刈谷城一带。请借给我四五个机灵的伙计。”他将账簿翻开,手里别扭地握着笔,“究竟借用哪些人?我要记下他们的名字……”
“什么……你让我的家臣去买大酱?”梁田政纲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清了藤吉郎怪异的脸庞,不禁紧紧地注视着他。“我听不懂你的话。你详细向我说明理由。”
藤吉郎用手轻轻摸了摸鼻尖,“多说无益。买大酱就是买大酱。我只能向大人说明一点,这些人出去还没回来,可能就已经开战了。”
“还没回来就开战了?”
“对。战争开始,直到战火逐渐烧至尾张边境,他们都要积极地四处购买大酱。”
“哦。”
“战争爆发后返回。正因如此,一般人可能在回来之前就已丢掉性命。所谓机灵的人……就是想让他们了解个中的情况,你可明白?”藤吉郎开始教训起梁田政纲来。梁田政纲闭上嘴,紧紧盯着他。他犹豫不决,是因为眼前这小个子特别讨信长的欢心,比谁都更了解信长的心思。
“大人无须过多考虑。只要挑选那些机灵的、能从百姓处购买到大酱的、可以在战争爆发后平安回来的人即可……”说着说着,藤吉郎额头上逐渐堆积起皱纹,他笑了。“大人在诸位将军中言语最是谨慎,我才来拜托你。”
梁田政纲没有回答,向前凑了凑,“是伪装成买大酱的眼线吗?”
藤吉郎摆了摆手。“买大酱就是买大酱。”
“好吧。我给你五个人。”藤吉郎只傲慢地点点头,并不致谢。“总有一天,这些出类拔萃的人会派上大用场。我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他翻开账本,用奇怪的姿势握住笔。
“根来太郎次、桥场正数、安井清兵卫、田端五七郎、向井孙兵卫。”梁田政纲一边说,一边定定地看着藤吉郎握笔的姿势,强忍笑意。语气如同重臣一般傲慢的厨房头儿,居然是个连人名都不会写的不学无术之徒。这家伙究竟什么来头?
就在梁田政纲百思不得其解时,藤吉郎口若悬河:“如今时势变了。过去的那些所谓学问已不再适用。被那些过时的学问深深束缚,就会因负担太重而寸步难移。所以,我坚定地认为,我便是学问。你马上叫那五个人前来此处。”
梁田政纲一时无言以对,这个厨监,好像已经将他当成家臣或属下了。但不可思议的是,政纲并未因此感到多么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