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双雄罢兵 三十四 假戏真做

茶屋四郎次郎正要出骏府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因此停下脚步——他想到了纳屋蕉庵之女木实。当然,此事并未对蕉庵及木实提过,可是考虑到细川忠兴夫人的想法,若德川家康不反对,便可提出让木实来侍奉他,蕉庵恐也不会反对,因此事对堺港人、家康和茶屋,均无坏处。

可是在城中,他并无机会谈及此事。作左卫门和家康的理论,家康失去西乡局的忧伤,在简单的饭菜前的表白,至今还深深印在他脑海里。不必特意回去跟家康说,待他进京时再说也罢。最近家康定会进京祝贺秀吉凯旋。茶屋这么想着,正要出城,一名武士带着三个步卒来到门前,下马,快步走了过来。茶屋低头避到一旁。

“哦?这不是茶屋先生吗?”

“本多正信大人安好?”

“听冈崎城代说先生来了。我想见你,便匆忙赶来,可方便?能否到城内敝处少坐?”

茶屋无法拒绝,只好应了。实际上他并不甚喜欢本多正信。正信还被称为弥八郎时,就一直在家康左右服侍,曾几何时,已被视为重臣,现在还有些人称他为家康的怀剑、智囊,可能并未言过其实。不过,每当茶屋见到他,就自然而然会想起大贺弥四郎。

“大人找在下,才特意前来?”

“是!”正信已经急急向他府邸方向走去,口中道:“其实,我是有事要和你密谈。”

“密谈?”

“此事不可外传。今夜请住在寒舍,可否?”

“当然可以,我并无甚急事,不须今日离去。”

“我虽没甚好招待的,可京城的小栗大六送来密函,我猜茶屋先生对它定会有些兴趣。”

“密函?”

“是。关于浅井长政之女茶茶姬嫁与关白之事。先生大概也有耳闻。此若能成真,岂非大事一件?”

本多正信说着,走进自己家门,陪着茶屋进了厅房。他边走边吩咐妻子和下人:“这位是京城来的客人。我有要事和他谈,谁也不得随便相扰。谈完后我会传人,到时把客饭备好。”

厅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正信满脸严肃起来。茶屋纳闷不已,茶茶姬嫁给秀吉之事,有那么重要吗?

“茶屋,您可记得主公对你的恩义?”

“当然。”茶屋四郎次郎回道,心里烦躁不安:事到如今还说这些?我比弥八郎还甚明白主公!茶屋的反感愈甚,可他竭力忍住,一切都是为了主公。

“现在德川氏和关白看似亲戚,暗地里却在互相吞食。”

“哦?”

“此事不得随便乱说。我所说的事,是主公亲口所言……不,连主公也很难出口。希望先生明白。这实是一件大事。故,必须有言在先,见谅!”

茶屋情不自禁想笑,装模作样的人,这世上可真不少。最擅此道者首推秀吉,而本多正信好像也有玩这把戏的能耐。

“茶屋先生和我一样,都是为了主公不惜性命之人。故,这事无论如何不得泄露出去。”

“鄙人明白。”

“方才我说过,浅井长政之女茶茶姬要成为关白侧室,千万不可坐失良机。”

“此话怎讲?”

本多正信更认寞了:“茶屋先生,我的想法可能会出人意料。”

“哦?”

“倘若浅井长政之女给关白生了儿子,会怎样?”

“嗯,他便可能继承丰臣家业?”

“对!”正信郑重地点头,“可是,若那不是关白的孩子,而是他人之后,又会怎样?”

茶屋奇怪地看着正信。正信探出头,双眸闪闪发光。

“您是说,浅井家的女儿生下关白的儿子?”茶屋四郎次郎问道。正信的话太突如其来了,他不能确定是戏言还是真话。

“对!”本多正信严肃地点头,“我是说,若茶茶姬的孩子非关白血脉,而是他人之后,此事会怎样?”

“非关白血脉?”

“呵!关白本乃茶茶姬的仇人,年龄又甚悬殊,即使她在身边,也无法好好陪她。闺中寂寞,就理所当然了。”

茶屋注视着正信,无言。他曾听说,本多正信乃行事奇特之人。可是,怎么也未料到,他竟如此放肆地议论他人的私帏之事。至少,一个正直武士不当沾染此种习性,否则就是不洁。

“嘿。”正信压低声音,“不,先生好像已料到一二,却佯装不知,这却涉及策谋。”

“哦?”

“制定策谋需要找出对方破绽,然后循出制胜之法,这绝非卑怯。战事以外,亦是如此。要取胜,便定要用心找出对方的命门。”

“这……”茶屋甚是疑惑,打断正信道,“那么,本多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若不把手伸向关白内庭,便会输了?”

“哈哈,不是,现在还未分胜负,但我们定能获胜!”

“胜了又能怎样?”

“关白的天下自然落到了德川之手。”

“这……这是德川大人的意思?”

“茶屋先生,”正信像哄孩子般笑道,“此事切切保密!不管这是否主公之意,我们做家臣的,都定要这么做才是。先生似乎还未明白。您可能认为,我想让主公取得天下,以为自己图利,随后任意摆布天下?你也这么想?茶屋先生,实言相告,我并非毫无此念,然忠于主公在前,厌恶关白在后,我啊,天生就不肯认输。”

茶屋不由感喟起来。他未被正信感动,却被这坚定而奇异的想法震撼。

“您好像有些明白了。茶屋先生,我乃实在人,方才说的情形,世上也确实有过。先生知道筑山夫人之事吧?”

“不,不甚了了。”

“哦。若是平常我自不便说,不过今日不妨相告。筑山夫人独守空闺,很是寂寞,只因需要男人而背叛主公。连德川内庭都有此事,关白内庭岂能得免?”

茶屋屈服于正信的执拗。此言确有道理。战场上有战法,为政外交也必然有政略,这无可厚非。可一味针对人之弱点寻策谋,实有失武家之道。

“先生似乎明白了。主公宁可说这种做法是卑怯,是离经叛道,宁愿做一个犹豫不决的善人,亦不做敢作敢为、不计俗名的恶人。这一点,我和主公却不尽相同。若说主公乃是善人,我做恶人便是——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主公!”

“在下明白。那么,大人究竟要我做什么?”

“只是希望您送一位您认识的女子,到关白大人的内庭。”

“我认识的女子?”

“我听说,利休居士的女儿回了娘家。另,先生熟识的纳屋蕉庵先生也有一个不错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