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南征北战 十九 利休被逐

丰臣秀吉自未想到利休会有这般准备,这是何等巧妙的反击!连三成、玄以都在侧耳倾听。秀吉发现其人不可轻视,遂道:“利休,你何时放弃了茶道,而成占卜师了?是用秀长之死来嘲笑我的悲哀吗?”

利休立即答道:“大人误会了,正因为别人不知,利休必须对大人说。可大人竟认在下为占卜之流。在下这是根据五行严格推算而出。大人若不信,就大错了。人的生辰八字决定其盛衰,人无论多幸运,十二年间,定有两年不顺。此人生黑夜就叫‘空亡’。此时若轻举妄动,定招致破灭。因此须备加小心。从前太公望就是知道这个道理,才默默垂钓三年,等候即将来临的光明。信长公正好与此相反,于越前的金崎城惨败后,接下来有十年隆运。而当他前往本能寺时,忘了那是空亡之年再临。利休后悔当时为何未请信长公多注意些。因此,这次一定要提醒大人。此后的两年,便是您的空亡之期,请大人千万小心。”

秀吉听了,恨得牙痒痒——对我太阳之子胡言人生之夜将临,这是何等恶毒的胁迫!还举出太公望、信长、胜家的例子,甚至还提到秀长之死……不能再退让了。对方既然气势汹汹,自己也要全力应对,否则颜面何在?

“哈哈,利休,我知。”秀吉假作让步,“你好像以为我不知空亡?我明白,而且非常清楚。即使不知空亡,我也有休养生息的常识,不必特意拿五行来说事。”

“这么说,大人明白了?”

“当然,我就是知道得太清楚了,因此,此后的两年,我想过自在日子,享受风花雪月,多多思量人生真意。利休,我选阿吟为伴如何?阿吟何时来?如今春光正好,我们可在花前月下共享人生乐趣。怎样,利休?”

秀吉重新提到阿吟,微微笑了。他认为如此一来,利休应也会退一步。

可是利休半步也没退,也微微笑了。秀吉的攻击,他早有预料,低叹道:“大人,您又想说阿吟的事?”

“对,我想问令爱的事,才特意叫你来的。”

“我就是不希望大人提此事,才故意说到空亡。阿吟果然如我担心的那样,斥责了我一顿。”

“令爱斥责你?”

“是。她斥责我说,过去蒙大人恩典,才获得天下第一茶道师之名,如今却忘恩负又,胡说八道。”

“哦?”

“的确如此。把小女送到大人身边,会使她误解大人对茶道的诚心是假的,亦会使人误解我图谋出人头地,有损茶道。阿吟乃松永弹正之女,由我抚养长大,却会因此事成为不知感恩图报之人。况且这还有负北政所夫人的恩典,也会扰乱淀夫人和少公子的心。这样进退两难,动辄得咎,实乃大空亡。”

白刃相击,火花散落后,二人换了架势。秀吉眼里灼灼燃烧的火焰突然消失了,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不能轻易要阿吟啊!”

“大人能领会,不胜感激。”

“那么,我必须放弃令爱?”

“希望如此。”

“原来,这件事会玷污茶道。茶道对你我,甚而对天下,都是大事啊!”秀吉压下怒气,突然道,“利休!若你玷污了神圣的茶道,我不会原谅你!”

“是,在下知道彻底领悟此道,便是回报大人厚恩的唯一道路,在下必铭记于心。”

“闭嘴!你可知有人利用长次郎和濑户的茶碗牟取暴利,玷污茶道吗?”

利休微微一笑,这一次他没有掩饰鄙薄之色。他已料到秀吉会这样说,但装作毫不知情:“大人是说有人把长次郎丢弃的茶碗和濑户的废物,高价卖出?这可不行,那人究竟是谁?”

利休一反问,秀吉顿时忍无可忍:“就是利休你这个浑蛋!”

“大人?”

“就是你!”

“大人!长次郎虽被当今天子褒为天下第一,他们的茶具,也并不完全是最上品,濑户的陶工也如此。因此,不好的茶具统统打碎埋了。确是我告诉他们要如此做。那我又怎会把那些废物拿去卖人呢?是谁从我利休手中买到那样的废品,请不必顾虑,告诉在下。若有人假冒我,利休定将他拿到大人面前。”

秀吉吃惊地住了口,但他马上又圆场道:“我也相信你不是存心叛离、贪图钱财之人。长次郎和濑户所做名器,会胜过来自大明国和朝鲜的?”

“是,不能说最佳,但只要活用陶土的特性,稍加用心,便会做出毫不逊色于海外之物的名器。这些都是拜大人慷慨所赐,因此,他们会全力以赴。”利休说到这里,终于笑了,“而且,其价钱一定超过大明国和朝鲜的名器,不能太廉。要让买方确信其物,然后堂而皇之卖出高价。若非如此,世间那些盲目之人,只会认定便宜的东西便不好,这样就与大人的本意相违背,因此一定要注意陶器的品质。可是,竟有人不顾这些,把废弃之物掘出来,高价卖出,更假借利休之名,实令在下忍无可忍!”

秀吉压住怒气——这是我的疏忽,利休定是有备而来,须改变战法才是。他便突然笑着压低声音:“所以你把好东西高价卖出。好吧。可是……利休啊!”

秀吉不记得自己曾输给任何人。他总是刚柔相济,左右逢源,自信能任意操纵天下人事。可他这一回却被利休难住了。若只是被利休攻击,尚可一笑置之,使对方感到莫测高深,也是胜利。可是今日的利休,却始终不动声色,不惊不乍。利休恐是暗喑自诩,能将我丰臣秀吉玩弄于股掌之上?若真如此,实不可容忍——秀吉终于变成了狮子,不过他仍装成柔顺的羊,道:“利休啊,你大概也察觉了吧,出事了。”

“出事?”

“嗯,所以我想问问你,搞个清楚。”

“在下惶恐得很。”

“不不,你甚有见识,不愧是利休居士,可是,这不过是你我的看法,世人不见得会认同。”

“不无可能。”

“为慎重起见,我想亲口问你:你可知大德寺金毛阁山门上安置有你的木像?”

利休心中一紧:终于来了!他怀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情道:“在下已知。”

“那谁安置的?”

“古溪和尚被流放至九州时,在下曾请求大人赦免他。”

“对,有这事。”

“那时古溪和尚和春屋、玉甫等长老,认为在下积了阴德,就刻了在下的木像。”

“此事,长老们先征得你的同意了?”

“这……提过。”

“你可有明确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