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感叛乱

大业九年(公元613年)正月初二,一道征调天下军队齐集涿郡的诏命再次从洛阳飞出,立刻传遍了整个帝国。

皇帝是不是疯了?

面对诏令,隋朝的各级官吏和老百姓们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说。这场倾尽全国之力、竭尽天下之财的战争刚刚遭遇惨败,数十万帝国将士刚刚捐躯沙场,数百万民众因为这场战争濒临破产和死亡的边缘,而这个疯狂的皇帝竟然不顾这一切,还想让悲剧重演?

人民愤怒了。

越来越多的人义无反顾地加入了造反的行列。除了王薄、刘霸道、张金称、高士达、窦建德之外,齐郡(今山东济南市)人孟让、北海(今山东青州市)人郭方预、平原郡(今山东陵县)人郝孝德、河间郡(今河北河间市)人格谦、渤海郡(今山东阳信县)人孙宣雅等各自起兵,其部众多则十几万,少则数万,在山东地区纵横驰骋,令各地官兵焦头烂额。

叛乱的烽火在急剧蔓延,可杨广却不以为意。

按照杨广对历史的领悟,几百年来的中国政治一直是门阀世族玩的游戏。正所谓“天下以智力相雄长”,真正的政治智慧和政治力量从来只掌握在少数贵族手中,泥腿子们只是这场游戏中无足轻重的配角,或者纯粹就是跑跑龙套而已,绝对成不了气候。所以,在杨广看来,所谓的叛乱只不过是一些穷疯了的暴民在聚众抢劫而已,等他灭了该死的高丽,回头再来收拾这些小毛贼也为时不晚。

大业九年春,杨广再度御驾亲征,于三月初四率领百万大军进抵辽东,拉开了第二次东征高丽的大幕。这次,杨广仍命宇文述等人分道绕袭平壤,本人则亲率正面大军猛攻辽东。隋军这回不仅用上了飞楼、撞车、云梯等大型攻城器械,而且挖掘了多条地道,夜以继日地轮番进攻。但是隋军连攻二十多天,付出了惨重的伤亡,辽东城却依旧固若金汤。同时,宇文述等部也遇阻不前。正当战事陷入胶着之际,国内突然传来杨玄感叛乱的消息,杨广如遭电击。六月,杨广不得不下令撤军。仓促之间,堆积如山的军资、器械、粮草全都来不及运走,只能白白送给高丽人。

如果说,遍及各地的农民起义在杨广眼中只不过是蚍蜉撼树,尚不足虑的话,那么杨玄感叛乱则无异于一场政治地震,极大地摇撼了帝国的统治根基。

因为,杨玄感是贵族,是杨广心目中最有资格玩政治的贵族。

杨玄感,隋朝开国元勋杨素之子,袭爵楚国公,时任上柱国、礼部尚书,在帝国的政治高层拥有不可估量的影响力。在杨广看来,这样一个重量级人物起兵反叛,必将产生“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可怕效应,也无疑会引发巨大的政治离心力,使更多的门阀世族生出谋求天下的野心!

事实证明,杨广的担心是对的。

杨玄感自黎阳(今河南浚县)起兵后,四方纷起响应,部众很快发展到十几万人。就在杨广围攻辽东时,杨玄感已迅速兵临洛阳城下,而围城不过数日,洛阳城中竟然有四十多个贵族和高官子弟出城投降,如韩擒虎之子韩世咢、观王杨雄(杨坚族侄)之子杨恭道、来护儿之子来渊、周罗睺之子周仲、虞世基之子虞柔、裴蕴之子裴爽、郑善果之子郑俨等。杨玄感为了收揽人心,一律对他们委以重任。

当然,这些官二代的加盟,充其量就是帮杨玄感撑撑门面而已,不可能发挥什么实际作用。此时,杨玄感帐下还有一位幕僚,也是官二代。此人目前虽默默无闻,但很快就将成为隋末乱世叱咤风云的人物。毫不夸张地说,把上面那些纨绔子弟全部绑在一块,其能量也不及此人之万一。

这个人,就是日后瓦岗寨的义军领袖李密。

李密是隋朝上柱国、蒲山公李宽之子,其家门虽不及杨氏显赫,却也是名重一时。李密从小志向远大,仗义疏财,喜欢广交朋友,早年曾在宫中担任禁军。有一次,轮到李密当班,杨广恰好从他身边经过,忽然停在他面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告诉宇文述:“刚才左翼卫队中有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我发现他的眼神异于常人,最好不要让他担任侍卫。”

李密就因为皇帝的这句话丢了官,从此与仕途绝缘,在家中闭门读书。他曾经骑在牛背上读《汉书》,旁若无人,浑然忘我,被杨素遇见,视为奇人。杨素请他到家中畅谈,大为赏识,对杨玄感说:“李密见识深远,气度不凡,你们兄弟无人可及。”从此,李密便与杨玄感结成了好友。

二人虽成莫逆之交,但身份地位相差悬殊,杨玄感有意无意之间,还是会瞧不起这个无官无职的落魄贵族李密。

李密看在眼里,有一天忽然对杨玄感说:“朋友相交贵在坦诚,我今天就不奉承你了。说实话,如果是两军对垒,决断战机,呼啸冲锋于敌阵之中,我不如你;可要是驱策天下贤俊,让他们各安其位,各尽所能,你不如我!既然如此,你怎能自恃阶高而轻视士人呢?”杨玄感闻言大笑,从此更加佩服李密。

杨玄感起事后,自然把李密引为心腹智囊。在围攻洛阳之前,杨玄感曾就全局战略咨询李密的意见:“你一向以拯济苍生为己任,如今时候到了,你有何良策?”

李密向杨玄感提出了谋取天下的上、中、下三策。他说:“天子出征,远在辽东塞外,距幽州(涿郡)足有一千余里,南有大海(渤海),北有胡虏(西突厥、契丹等),中间仅有一条辽西走廊,是远征军和国内联系的唯一生命线,形势极为险峻。如果你亲率大军北上,出其不意攻占蓟县(涿郡郡治),夺取临渝(今河北抚宁县东),便能控其险要,扼其咽喉。如此一来,东征军的归路被切断,高丽人势必从他们背后发起攻击。旬月之间,粮秣给养告罄,军队不战自溃,你就能兵不血刃,生擒杨广!此乃上策。”

杨玄感略微沉吟,说:“告诉我中策。”

李密说:“关中自古乃四塞之地、天府之国,如今虽有隋将卫文升据守,但此人不足为虑。我们若率大军击鼓向西,所经城池一律不加攻打,直取长安,收其豪杰,抚其士民,据险而守,天子纵然班师,但根据地已失,我们便有足够的时间审慎筹划,稳步进取。”

杨玄感又想了想,说:“告诉我下策。”

那一刻,李密若有所思地看了杨玄感一眼。他预料,杨玄感一定会选下策,而下策必将招致灭亡。

这样的预感让李密感到很悲伤。他久久地看着杨玄感,缓缓地说:“派出精锐,昼夜奔驰,袭取东都,号令天下!问题是,万一一百天拿不下来,天下之兵四方而至,事态就不是在下所能预料的了。所以,这是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