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谁是那个“涂高”

延康元年(220)3月,沛国谯县有人发现了“黄龙”。

龙并不存在,是人们出于对自然的敬畏、对神力的崇拜而创造出的能呼风唤雨又法力无边的神异生物,而所谓“黄龙”,除了有这些寓意之外还有特殊的含义。传说当年鲧治水失败后死不瞑目,尸身三年不腐。尧担心鲧的尸身会异变,于是派勇士用锋利的吴刀把鲧的尸身剖开,但没料到鲧的怨气酝积在腹中,化成一条黄色的龙,后来又变形为人,这就是鲧的儿子禹。

史书里如果记载的哪里发现了龙,一般只有目击报告,从来没有捕获过。通常情况下这种目击会让地方官员吓得要命,因为人间的龙已经有一位了,就住在皇宫里,当今天子,你这里又出现一条龙,是要来抢天下的吗?

但谯县发现黄龙的事却被逐级报了上来,大家觉得这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开始这件事倒没有引起曹丕的注意,过了几天有个人来求见,才把这件事重新提起。

这个人名叫殷登,事迹不详,只知道他是魏郡人。殷登求见,是来报告一件事,四十五年前,即汉灵帝熹平五年(176),谯县也发现过“黄龙”,时任光禄大夫的桥玄问太史令单飏这是什么征兆,单飏说这个地方以后会有王者出现,五十年之内此地还会有“黄龙”再现。殷登说,桥玄和单飏说这些话时他正好在场,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件事,现在不到五十年“黄龙”果然再现于谯县,这是天命即将应验,他认为事关重大,不能不报告。

这件事的当事人只剩下了殷登,他说有别人也不好反驳,但搁在曹操,听到这些没有凭据的话肯定会置之不理,如果再折腾就会让有关部门对当事人来个诫勉谈话什么的。可曹丕一听说就来了兴趣,不仅亲自召见了殷登,而且对他进行了夸奖,称殷登为笃老,说他对占卜之术很有研究,能深谙天命之道,最后还赏赐他300斛粮食。

这件事传了出去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聪明人看到了其中的暗示,投机分子则看到了巨大的商机。

4月12日,饶安县上报,该地发现了白色的野鸡。野鸡多为赤铜色或深绿色,白色野鸡非常罕见。从现代生物学的观点来看,白色的野鸡称白羽山鸡,是久负盛名的珍禽,只分布于喜马拉雅山和中国西部一些地方,在人很难接近、多山的地区繁衍。由于比较罕见,所以古代以白雉为祥瑞,古人认为在位的帝王很有德行,受到四方爱戴,白雉就会出现,周公摄政六年制礼作乐、天下和平,越裳曾献白雉以贺。

这次估计光说不行,饶安县那边可能还真的捉住了白雉,所以曹丕特别高兴,下令赏赐,免除饶安县全县的一年田租,又赐给白雉发现地的100户人家牛肉和酒,让大家痛饮三天。你好这口,自然就会有人源源不断地端到你面前,一时间各地类似的报告纷至沓来。

这些所谓“祥瑞”事件大量涌现后,该权威人士出面了。

太史丞许芝递来一份2000多字的长篇上书,从“理论”上对这些现象进行了总结。许芝的这份上书读起来虽然枯燥,但却下了十足的功夫,单就查阅典籍史料这一点来说,没有深厚的学术背景和吃苦的精神也是难以做到的。

许芝从《易传》中找出“圣人受命而王,黄龙以戊己日见”“初六,履霜,阴始凝也”“圣人以德亲比天下,仁恩洽普,厥应麒麟以戊己日至,厥应圣人受命”“圣人清净行中正,贤人福至民从命,厥应麒麟来”这几句话,正好解释了当时报告上来的黄龙、大虫、麒麟、蝗虫等异象,说明这些都是上天所降新帝王将要产生的强烈征兆。

上面这些原文当然不是许芝临时捏造的,之所以看起来与现实如此吻合,是因为《易传》不是《易经》,它是为《易经》作的注释解读,这类书在当时多如牛毛,要找出几句刚好“对题”的话也不难,只是得做大量资料查阅工作,现在有计算机可以搜“关键词”,轻松就能搞定,在当时完全靠人力,想必许芝那段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就一直泡在古书堆里了。

当然,有人会说虽然天将易世,为什么一定是曹魏呢?

许芝进一步从“理论”上对此进行了阐释,通过查阅古籍,他又找出几句话,分别是“汉以魏,魏以征”“代赤者魏公子”“汉以许昌失天下”,这几句话无疑更有分量了,直接点了题。当然,如前所述在当时浩如烟海的谶纬书籍中,这些话只是文字上的巧合,通过断章取义拿来一用罢了。

然而,这些还无法形成“定论”,因为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代汉者,当涂高”这句神秘预言,当年袁术称帝就用它来作为依据,由于它的影响力太大,要取代刘汉,不能绕过它。

这句话的出处一般公认的是《春秋谶》,这部书早已失传,这是一部什么样的书?作者是谁、成书于何时?这些都已经不得而知了,不过单从书名就可以判断出这部书的性质:它属于“谶书”这一类,是用来为《春秋》作谶的,应该成书于谶纬这类书兴盛的秦至汉初。

这句神秘预言第一次被正史提及是汉武帝时期。一次,汉武帝刘彻临行黄河和汾河,兴致一起,命人在船上设宴,君臣一边赏河景一边开怀痛饮,汉武帝上过太学,被称为“文化程度”最高的皇帝之一,他现场作了一首《秋风辞》。

辞成,当场奏唱,大家听了挺高兴,说领导你写得真好、真棒,一片赞美之声。这时汉武帝突然话题一转,对大家说:“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意思是别看咱们现在挺乐呵,可我们汉朝也有“六七之厄”,到四十二代的时候江山就不在了,那时候“代汉者,当涂高”。

看来汉武帝已经知道了那句神秘预言,把它与“六七之厄”相提并论,一般对这类负面信息帝王身边人都尽可能予以屏蔽,不让领导听到、看到而烦心,汉武帝熟知这句预言,这说明它在当时已经相当流行了。见领导不高兴,群臣纷纷进言相劝,汉武帝也觉得这话跟眼下的风景不太协调,于是说自己喝多了。

汉武帝没法知道究竟是谁最终代的汉朝,但这句神秘预言差一点提前破产。西汉末年王莽建立了所谓新朝,走的是禅让的路子,他也上过太学,文化程度很高,同时是谶纬学的爱好者,为了代汉他也搞了一堆谶纬做依据,但奇怪的是却没有提到这句话,也许是他研究了半天自己跟这句话都扯不上关系吧。

如果王莽成功,新朝得以延续,“代汉者,当涂高”就会成为一句过气的预言或一个笑话被大家遗忘,但王莽失败了,汉朝宗室刘秀建立的新朝廷仍称汉朝,王莽的新朝不被世人承认,汉朝仍然继续,这反而为“代汉者,当涂高”这句预言的反向注脚,大家对它更加坚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