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制度三宗罪(第2/2页)

科举的第三个大问题是助长了读书人的利禄之心,只知有举业功名,不知有天下和百姓,只知有官爵品级,不知有人格和善恶,进而连累全社会弥漫着浓郁的官本位思想。功名恶化为评判人生价值的唯一标准,腐蚀了社会的道德良知。一部《儒林外史》汇集了许多活生生的例子,书中满是触目惊心的话:“有操守的,到底要从甲科出身。”“如果有学问,为什么不中了去?”“只是有本事进了学,中了举人、进士,即刻荣宗耀祖……人生世上,除了这件事,就没有第二件可以出头。”

先秦时代的读书人就有很功利的利禄思想,将学问和能力作为追求富贵的工具,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只要它没有充斥于整个脑袋,没有成为言行的主流就行。政府也很早就用高官厚禄来吸引士人。只是,科举制强化了这种做法,放大了读书人的利禄之心。它把科举入仕捧为官场正途,视其他途径都是异途,给予有功名的读书人极大的实利和虚名,让社会错误地在“荣华富贵”、“科举功名”和“读书应试”三者之间画上等号。宋朝的皇帝宋真宗赵恒就是宣传这一思想的急先锋。他写了一首流传甚广、宣传效果很不错的《劝读诗》:“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有女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于簇。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有了皇帝的提倡,有了金钱车马、良田美眷的现实诱惑,读书人一头扎进“学而优则仕”的追求中去。

清代畅销书《儒林外史》第十三回通过一个读书人之口讲述了对科举事业(举业)的态度:“‘举业’二字,是从古及今,人人必要做的。就如孔子生在春秋时候,那时用‘言扬行举’做官,故孔子只讲得个‘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这便是孔子的举业。到汉朝,用贤良方正开科,所以公孙弘、董仲舒举贤良方正;这便是汉人的举业。到唐朝,用诗赋取士;他们若讲孔孟的话,就没有官做了;所以唐人都会做几句诗;这便是唐人的举业。到宋朝,又好了,都用的是些理学的人做官,所以程朱就讲理学;这便是宋人的举业。到本朝(明朝),用文章取士,这是极好的法则。就是夫子(孔夫子)在而今,也要念文章,做举业,断不讲那‘言寡尤,行寡悔’的话。何也?就日日讲究‘言寡尤,行寡悔’,哪个给你官做?孔子的道,也就不行了。”这位读书人把整个读书人和官场的关系都用“举业”二字串起来,什么选拔标准在他看来都是“举业”,读书人要不断适应变化的标准只为求得一官半职,仿佛做官就是读书人的使命。话虽然直白,倒也坦诚,把明清社会的逐利之心、读书人的求禄之举暴露无遗。

几百年来,科举制度饱受诟病。但探本究源,科举的立意和出发点是无可指摘的。科举的三宗罪(程序误人、权力舞弊和助推官本位思潮)并非由它的内核必然衍生而来,绝非是它的本意。

在中国的环境中,又有哪项制度能摆脱这些问题呢?任何制度都不能保证后生的技术规定不会脱离制度内核;权力始终是飘荡在任何制度头上的一道阴影。而官本位思潮早于科举而生,科举助长错误思潮的确不应该,可它和其他制度一样,也是这股思潮的受害者。对官位的追逐、权力网络泛滥和人情世故是中国历史发展的顽疾,病因肯定不是科举制。相反,如果科举能够摆脱这些濡染,真正贯彻开放、公平、公正的理念,量才而用,那必能吸纳天下贤才,让寒士开颜、世家子弟奋发。它毕竟是古代中国人经过几千年的挑选,试验了多种选才制度后设计出来的成果。在看到科举流弊的同时,我们也应该发现它提高了社会流动性,选拔出来不少有真才实学的人物。许多人才并没有被科举的问题打倒,而是走出科举的羁绊,在这套制度中获得了实现价值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