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亚洲对欧洲旧制度的反应 (1700~1850年)

在穆斯林眼里,《卡洛维茨和约》(1699年)完全违背了历史潮流,奥斯曼帝国在卡洛维茨几乎把整个匈牙利割让给获胜的奥地利人。更为难堪的是,这次严重失败也与神学根本原则发生了冲突,因为自从穆罕默德在麦地那的追随者曾经袭击并打败麦加的嘲笑者以来,战场上的胜利被认为是真主眷顾的标志。既然如此,那么安拉怎么能眷顾基督徒和异教徒呢?更何况他们甚至对自己的信仰都越来越不虔诚呢。

这个谜的全部力量只有到18世纪末才开始对抗穆斯林世界。1768~1774年,俄国彻底打败奥斯曼军队,通过欧洲外交干预而不是任何土耳其政权的世袭力量,君士坦丁堡避免了被俄国攻陷,苏丹的权力没有被俄国摧毁。即便如此,结束战争的《库楚克凯纳吉条约》对未来也是不利的。由于沙皇被授予了土耳其统治下东正教徒“保护者”的含糊封号,俄国开始干涉奥斯曼事务。俄国还取得了黑海沿岸的重要领土,以及在黑海和博斯普鲁斯海峡自由航行的权利。从此,苏丹宫殿和君士坦丁堡就处于俄国海军大炮的射程之内了。

被穆斯林眼中的基督教世界政治领袖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打败,无法与被一个祖先臣服金帐汗国大汗、他的东正教把他们视同为苏丹的巴尔干基督教臣民的统治者打败相提并论。此外,到1774年,穆斯林对印度的优势也明显处于危机之中,萨法维帝国已经解体了,伊朗和中亚变成了战场,敌对的军事首领们瓜分了平民社会。

对于那些承认神眷顾与军事胜利是紧密相连的穆斯林来说,1699年以来的世界历史事件仍然是一个未解之谜。当安拉无法解释的逆反的世界历史类型最终被逆转的时候,全体背教似乎是盲目信仰(只能等待潮流转折点的信仰)的唯一替代方法。与此同时,被一种宿命论支撑的报复情绪是西方上升时期穆斯林反对欧洲人的特点。

但是,有些人不满足于被动地等待安拉的干预。他们有两种明显的补救措施可供选择。(1)通过从“法兰克人”那里适当地借鉴军事成功的技术基础而超越竞争对手或者(2)通过剔除蔓延到穆斯林生活中的伊斯兰教腐败现象而重新获得安拉的恩典。每种政策的拥护者的声音都在18世纪早期被倾听到;但正是伊斯兰教的不幸——例如,与日本不同——以上两种医治方法似乎总是互相对立。因此,改革家的努力总是变得徒劳,穆斯林社会的大众陷入比以前更混乱和更失望之中。

瓦哈比运动

宗教纯洁的最重要拥护者是穆罕默德·伊本·阿卜杜尔·瓦哈比(1691~1787年),他生活于阿拉伯沙漠中,依靠沙乌德家族王子们保护他的信徒和宣扬他的教义。阿卜杜尔·瓦哈比的目的非常明确:恢复先知的最质朴纯洁的信仰。这意味着实行艰苦而不妥协的反对苏菲派圣徒带给伊斯兰教的圣人崇拜和其他腐败行为。它还意味着严格遵守《古兰经》所规定的个人行为准则,例如饮酒和其他宗教禁忌行为都遭到瓦哈比派的严厉惩罚,无论何时出现法律疑点问题,瓦哈比派都采用最严厉的条文。

阿拉伯半岛的瓦哈比教派团体从最初非常小的规模发展起来,非常类似于伊斯兰教诞生时期的发展方式。到阿卜杜尔·瓦哈比去世时,他的信徒控制了阿拉伯半岛大部分地区,但是不久,瓦哈比运动遭到了毁灭性的军事打击,以欧洲模式训练和装备起来的埃及军队与阿拉伯沙漠的旧式武士发生冲突,并彻底打败他们(1818年)。但是战场上的失败并未破坏瓦哈比运动。相反,当瓦哈比教派不再与沙乌德家族的军事—政治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时,它通过吸收印度和奥斯曼帝国虔诚而严肃的穆斯林而增强了吸引力。

在西方怀疑主义和瓦哈比狂热运动的影响下,一方面,穆斯林世界大多数地区长期盛行的早期伊斯兰教律法尊重主义与后来神秘的苏菲派虔诚之间的微妙平衡难以维持。自“立法者”苏莱曼以来,逊尼派学术的特点就是知识僵化,隐藏在熟悉句子背后的含义依靠死记硬背而安全地代代相传。通过死抠《古兰经》字眼儿并力图把更新的内容应用于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瓦哈比派的宗教狂热打破了这种愚昧无知的保守主义。但是穆斯林学术和文明的后代比阿卜杜拉·瓦哈比及其信徒所属的贝都因部落民众更加了解世界及其方式的复杂多样性。因此,城市里老于世故的人通常难以相信,仅仅完全符合瓦哈比要求的忠实的信徒就能再次走向正确的道路。从此,瓦哈比运动既不能为伊斯兰教内部充满活力和成功的知识生活复兴奠定基础,也使得从根本上脱离古代行为准则比以前更加困难。

改革的失败

直到1850年,那些希望通过借鉴欧洲技术加强穆斯林国家力量的改革家只取得了小部分成功。18世纪,奥斯曼帝国很少有官员严肃地对待这种观点。此外,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任何战争胜利都会进一步削弱损害古代实践的必要性。例如,1699年后,一群奥斯曼帝国官员开始利用1683~1699年漫长战争中奥地利用于有效地抵抗奥斯曼军队的大炮重新装备土耳其炮兵。后来,经过与奥地利另一场灾难性战争(1716~1718年),军事改革也波及少数陆军。当奥地利和俄国于1736~1739年攻击土耳其时,这些新式军队果然出乎意料地打败了奥地利。不久奥地利就退出了战争,接着俄国也退出。但是军事改革的这种显著效果并未说服奥斯曼帝国政府继续进行下去。相反,军事胜利被解释为没必要进一步进行军事改革的理由,而且事实上,接踵而至的漫长和平时期使新式军队逐渐失去了功效。当1768~1774年俄国凯瑟琳二世攻击奥斯曼帝国时,土耳其人发现自己无可救药地被刚刚在“七年战争”(1756~1763年)中接受过考验的俄国军队打败了。

1774年溃败再次激发了奥斯曼军队走向现代化的努力,但是直到1826年,决定性的突破才出现。其原因是俄国军队造成的严重灾难似乎表明,整个奥斯曼帝国制度需要彻底改造。在这种情况下,保守派觉得国家全盘伊斯兰教化是危险的。因此,即使最温和的军事力量改革步伐也会引起强烈抵制。直到军事灾难再次发生,包括苏丹的塞尔维亚和希腊臣民掀起了成功的叛乱,改革才再次成功地进行。即使到这个时候,改革也付出了巨大代价,因为苏丹不得不命令炮兵部队摧毁叛乱的禁卫军及其君士坦丁堡暴民支持者。这种血腥的暴力措施的确毁灭了保守主义的军事力量,但是也根本无法用新式的、可以保卫帝国的军队取而代之。因此,在欧洲列强面前、在诸如强大的埃及专制统治者穆罕默德·阿里(卒于1849年)的公开叛乱面前,奥斯曼帝国正在为自己增添新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