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二
君陈
君陈,是臣名。周公既没,成王命君陈代周公治殷顽民。史录其策命之词,以君陈名篇。
【原文】王若曰:“君陈!惟尔令德孝恭。惟孝,友于兄弟,克施有政。命汝尹兹东郊,敬哉!
【直解】令,是善。尹,是治。东郊,指洛邑下都说,下都在王城之东,故谓之东郊。成王策命君陈,呼其名而告之说:“惟尔有令善之德,事亲以孝,能尽为子的道理;事长以恭,能尽卑幼的道理。惟能孝于亲,友于兄弟,有这等令德,以修身教家,必能忠君爱民;施诸政事,使教化大行,风欲淳美。则东郊之任,舍汝其谁。故我今命尔尹治东郊下都之民。尔当敬谨从事,推孝恭之令德,为经国之善政,不可少有懈怠,以负委托也。”
【原文】“昔周公师保万民,民怀其德。往慎乃司,兹率厥常。懋昭周公之训,惟民其乂。
【直解】师,是教训。保,是安养。率,是循。懋,是勉。乂,是治。成王又说:“昔周公治下都之民,有师之尊,所以教戒训饬者,无不备;有保之亲,所以抚恤爱养者,无不周。是以万民都怀想思慕他的恩德,至于今日,久而不忘。我今命尔前去,所司者,即周公之职;所临者,即周公之民。只当慎守尔的职事,小心敬畏,务率循旧日所行之常法,不可别立条贯,轻易更改。盖周公之训,布于当时者,万民方思慕不忘。尔若能勉力遵奉,益阐扬而光大之,则下都之民,自将翕然听顺,安静贴服,与周公之时无异矣。若少有纷更,民且疑骇而不安矣。可不慎哉!”
【原文】“我闻曰:‘至治馨香,感于神明。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尔尚式时周公之猷训,惟日孜孜,无敢逸豫。
【直解】馨香,是和气薰蒸发越的意思。猷训,是关系道理的言语。成王又说:“我闻周公有言:‘凡治化隆盛,到那至极的去处,自然和气薰蒸,馨香发越,虽神明亦将感格而无间。然这馨香不是祭祀的黍稷,乃是人有明德,蕴于身心,而至精至粹,施诸政事,而尽善尽美。然后馨香发闻,可以感格神明耳。若明德不足以致治,黍稷虽是馨香,神岂享之乎!’周公此言,其发明道理,至为精微,真修德治民者所当法也。尔尚用此周公发明道理之训,终日孜孜,务要身体力行,不可有一毫逸豫怠惰。庶几己德可明,至治可期,虽神明犹将感格,而况殷民有不从化者哉!”
【原文】“凡人未见圣,若不克见。既见圣,亦不克由圣。尔其戒哉!尔惟风,下民惟草。
【直解】由,是行。成王又说:“凡今之人,不曾见圣人时节,心里切切向慕,如不能勾见的一般,此乃好德之良心也;及至亲见了圣人,却又志气昏惰,安于旧习,不能依着圣人所行。盖常人之情,大抵如此。尔君陈与周公同朝,已尝亲见圣人矣。如今继周公之后,抚周公之民,若未能法之以治民,则与常人不克由圣者何异?其尚以此为戒哉!盖尔君陈居民之上,其鼓舞倡率,譬如风一般;尔所治的下民,其观望听从,譬如草一般。风行则草偃,上行则下效,此必然之理也。若尔能式周公之训,以端风化之源,则民亦将听尔之训,不异于草从风矣。尔君陈可不勉乎!”
【原文】“国厥政,莫或不艰,有废有兴。出入自尔师虞,庶言同则绎。
【直解】艰,是艰难慎重的意思。出入,是反覆。师,是众。虞,是度。绎,是绎思虑。成王又说:“尔君陈尹兹东郊,凡图谋政事,无大无小,都要兢兢业业,以艰难之心处之。不要看做容易,轻率苟且,以致差失。尔今继周公之后,政之大体,固不可易,而时异势殊,容有法久弊生,所当厘革的,有便民利俗所当兴举的,亦不容不因时而为之处。但不可偏执己见,率尔兴废。须要出入反覆,与众人商度可否,以求至当。若众论皆同,又要自家绎而深思之,灼见其利弊之宜,然后见之施行可也。夫外参于国人,而不专执乎己见,内审于独断,而不轻狥乎众言。斯可谓其难其慎,而政之兴革,当无有不善者矣。”
【原文】“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德。’呜呼!臣人咸若时,惟良显哉!”
【直解】嘉,是美。言切于事的叫做谋,言合于道的叫做猷。顺,是将顺。成王嘉奖君陈说:“尔平日凡有好言语切于事的,及有好言语合于道的,即便入告尔君于内,一一敷陈,无有隐匿,乃又不自以为能,将顺于外说道:‘凡此嘉谋嘉猷,有利于国,有益于民,都是我君之盛德,主持裁断于上,非臣下所能预也。’夫既陈己之善,而献纳于内,乃又以善归君,而宣布于外,此乃忠顺之极至,臣道之纯美者也。”于是又叹息说:“若使为人臣的,都似汝这等忠顺,是为奉公修职的良臣,而其名誉亦岂不光显于后世哉!”夫君陈有善,不自以为己功,而归之于君;成王受善,亦不自以为己出,而归之君陈,盖亦庶几乎唐虞都俞之休风矣。其致治太平宜哉!
【原文】王曰:“君陈!尔惟弘周公丕训,无依势作威,无倚法以削。宽而有制,从容以和。
【直解】弘,是阐扬的意思。丕训,是大训。削,是刻削。制,是节制。成王又呼君陈而告之说:“昔周公师保万民,垂之大训者,固后人所当遵。然事以时迁,政由俗革,又不可拘泥陈迹,至于狭隘而不弘也。尔必斟酌变通,阐扬开拓周公所遗之大训,使益光显敷布于万民,乃能继周公以成治耳。今尔所居的势位,是下民所瞻仰,却不可恃势作威以陵暴在下之人;尔所用的法制,是下民所奉行,却不可倚着公法而恣行刻削之政。惟在审治体,识时宜,务以平定安辑斯民可也。盖殷民当迁徙之余,服周公之训,顽梗之习虽变,而向化之心未坚。若更加严厉,则非今时所宜;若过于宽和,又非为治之体。尔今御众虽从宽厚,然不可一味从宽,把法度都废坠了。须要有个品节限制,以维特于宽厚之中,然后宽而不失于纵。近民虽尚和平,然不可骤然便和,使人情都懈弛了。须要驯扰服习,渐次成和平之化,然后和而不至于流。宽和得中,则政善民安,而能弘周公之丕训矣。”按:周公告成王治洛,则曰:“明作有功,敦大成裕。”是严中有宽。成王告君陈,则曰:“宽而有制,纵容以和。”是宽中有严。可见刚柔相济,仁义并行,乃万世治天下之大法也。论治者,宜究心焉。
【原文】“殷民在辟,予曰辟,尔惟勿辟。予曰宥,尔惟勿宥,惟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