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古希腊人

在地中海的一个偏僻角落里,有一座布满岩石的半岛,在不到200年的时间里,这里为我们如今世界的生活奠定了完整的基础,包括政治、文学、戏剧、雕塑、化学、物理,等等。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呢?在漫漫岁月中,这个问题困扰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哲学家们在一生中也曾花费不少时间,试图解疑。

对于那些“探寻历史规律”的努力,可敬的历史学家们总是轻蔑地看待。他们不相信研究物理、化学、天文、医学的那一套。那些做法对于研究蝌蚪、微生物或流星也许行之有效,然而,在研究人类的领域,它们似乎毫无用处。

可能是我误解了,但我认为历史应该有自身的一套运行规律。的确,到现在我们尚未有多少发现,也未曾下足工夫探讨。我们总是忙于积累事实,以至没有时间对这些事实予以加工和升华,从中抽象出一星半点的对我们人类这哺乳动物具有某些实际价值的智慧结晶。

我惶恐地涉足这个研究领域,借助科学家著作中鞭辟入里的分析,献上一个与历史有关的原理。

根据现代科学的最新认知,一旦物理、化学条件达到产生第一个生物细胞的理想比例时,生命(区别于无生命存在的有生命存在)就开始了。

把这句话翻译成历史学的术语,即:

“只有当一切种族、气候、经济和政治条件达到或者接近一种理想的条件和比例时,才有可能貌似自发地、突然地产生高级文明。”

下面我用一些反面的例子来详细阐述这一论点。

一个头脑发展水平和穴居人一样的种族,就算是在天堂里,也不会繁荣兴旺。

如果出生在爱斯基摩人的圆顶屋里,并把白天的大部分时间花费在趴在冰面上盯着捕海豹的洞,那么伦勃朗就画不出美术作品,巴赫就写不出《受难曲》,普拉克希特里斯(1)就创作不出雕塑。

如果达尔文不得不在兰开夏郡的棉花厂里做工谋生,就不会在生物学领域作出贡献。如果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2)是罗曼诺夫(3)沙皇领地上的农奴,且住在穷乡僻壤,他也不会发明电话。

在高级文明形态的发祥地——古埃及,虽然气候条件宜人,但是原住居民并不十分强壮,进取心也不强,其政治经济条件更是糟糕。在巴比伦和阿西利亚的情况也一样。后来迁徙到两河流域(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的闪米特人,倒是体魄强壮、精力旺盛。气候条件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政治经济条件却仍然不够好。

巴勒斯坦的气候也不值一提。农业落后,除去贯穿国土、连接亚非的大篷车道外,其他地方几乎没有商业可言。况且,巴勒斯坦的政治完全掌握在耶路撒冷神庙的教士手中,这自然不会有助于鼓励个人的开创精神。

在腓尼基(4),气候影响倒不是很大,这里的人身强体壮,商贸条件也不错,但是国家的经济体系却非常不平衡,一小撮船主控制了全部的财富,并建立了森严的商业垄断。于是早期的泰雅(5)和西顿(6)的政府就落入了富豪之手。穷人被剥夺了从事产业的权利,渐渐变得麻木冷漠,最终腓尼基重蹈迦太基(7)的覆辙,走向陨灭。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结局,乃缘于国家统治者的短视、自私和贪婪。

总而言之,在各个早期文明的中心,总是缺少成功所需的某些要素。

希腊

在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完美平衡的奇迹终于出现了。它只持续了一段很短的时间,而且很奇怪,它没有在希腊本土发生,却出现在爱琴海对面的殖民地。

我在《人类的故事》这本书中描述过那些著名的岛屿桥梁(8),它们连接着亚洲大陆和欧洲大陆。从没有文字记载的年代起,埃及、巴比伦和克里特商人就通过这些岛屿到达了欧洲。他们的足迹留在了小亚细亚西岸的一块叫做爱奥尼亚(9)的狭长地带上。从亚洲运到欧洲的,既有货物又有思想。

在特洛伊战争前几百年,这块约144.9千米长、仅有几千米宽的狭长山地,被从大陆来的希腊部落征服了。他们在这里建立了一些殖民城市,其中以弗所、福赛、埃里斯莱和米莱图斯(10)最为著名。就是在这些城市周边,后来出现了各种成功条件的完美组合,使得文明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后世的文明最多可与之比肩,却从未曾超越。

首先,这些殖民地的居民来自十多个不同民族,他们是这些民族中最活跃、最有开创精神的人。

其次,这里有通过亚洲和欧洲之间的商贸,进而积累起了巨额财富。

再次,对于占大多数的自由人而言,殖民地的政治体制使他们得以最大限度地发挥才能。

上述成功的条件中,我之所以没有提到气候条件,理由如下:对一个全力以赴地从事商业的国家,气候的影响并不大。不管晴天还是下雨,船只都可以建造,货物都可以装卸。只要天气没有冷到港口冰封,城市没有遭受水淹之苦,众人就不会对天气预报有多大关注。

商业城市

更何况,爱奥尼亚的气候对知识阶层的发展而言,可谓得天独厚。在书籍和图书馆出现之前,知识依靠的是人们口口相传。城里的抽水机周遭就是最早的社会活动中心,也是最古老的大学所在地。

在米莱图斯,一年365天中只有几天不可以坐在抽水机的旁边。而米莱图斯早期的爱奥尼亚教授们,曾充分地利用了这种气候方面的优越性,从而成为日后各种科学进步的先驱。

根据记载,现代科学第一位真正的奠基人是泰勒斯(11)。他的出身可疑,当然这并不是说他抢了银行或杀了家人,进而从什么不为人所知的地方逃逸到米莱图斯,而是没有人知道他的祖先是何等人士。他是比奥夏(12)人还是腓尼基人?是北欧日耳曼人还是闪米特人?

这倒说明了,在那些岁月里,位于曼安德尔河口的小古城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国际中心,如同今日的纽约。该古城的居住人口来自四面八方,由多种不同成分的人群组成,人们只是根据表面印象判断自己的邻居,从来不会深究其家底渊源。

既然本书不是一部数学史或者哲学手册,我们也就无需为泰勒斯的思想浪费过多笔墨。不过,我们知道,泰勒斯对爱奥尼亚人流行的新思想表现得很宽容。当宽容之风吹遍爱奥尼亚时,罗马仍然是一个偏僻、遥远的小集镇,它鲜为人知地坐落在一条浑浊的小河旁。犹太人还被囚禁在亚述人(13)的土地上,北欧和西欧也只不过是一片野狼出没的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