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闯他一回红灯 不能再胡闹了

把殷商赶下历史舞台的是周。

周人的气质完全不同。

正如后世儒家所言,周人很可能是“文质彬彬”的。孔子就说“郁郁乎文哉,吾从周”。相比较而言,夏则“朴而不文”,商则“荡而不静”。换句话说,夏质朴,商放荡,周文雅。夏的时代毕竟原始,想华丽也华丽不了。意识形态更不成熟,只好听天由命,甚至傻里呱唧。[8]

那么商呢?商人真的放荡吗?

放荡。或者说,爱折腾。

商人确实喜欢折腾。张衡的《西京赋》就说“殷人屡迁,前八后五”,也就是商汤之前迁徙八次,商汤之后迁都五回。是的,这个民族有可能起源于河北易水流域,后来迁徙到渤海沿岸和山东半岛。他们来到中原有如当年的炎帝族,也经过了万里长征。只不过,炎帝是西戎,他们是东夷;炎帝的图腾是兽(牛),他们的是禽(玄鸟)。但敢想敢干,一样。

这是一个富有想象力、创造力、探索精神、开拓精神甚至叛逆精神的民族。他们几乎把所有的可能都尝试了一遍,结果弄得自己一半像中国,一半像外国:神权政治像埃及,等级观念像印度,制定法典像巴比伦,商品经济像腓尼基,奴隶制度像罗马。根据卜辞的记载,他们甚至可能有罗马那样的角斗表演,让沦为奴隶的战俘自相残杀,供商王和贵族观赏。[9]

殷商六百年,浓缩了世界古代史。

但最“不像中国”的,还是他们的工商业城市经济。殷商的工艺水平极高,手工业也相当发达。就连马缨和篱笆的制作都有专门的工匠,完全达到了专业化的程度。这些产品除了满足商王和贵族的骄奢淫逸,也拿到市场上买卖。生意最好的时候,庙宇都会变成市场。更多的商品则被成群结队的商旅驾着牛车骑着象,运往五湖四海世界各地。这种盛况,在上古唯独殷商,以至于后人会以轻蔑的口气把做生意的称为“商人”。

如果不是周人异军突起,殷商会不会发展为罗马帝国?

难讲。

黄河九曲十八弯,中国道路也一样。

然而在周人看来,商人就是在“闯红灯”。

罪行是确凿无疑的,其中最为严重的有三条。第一是“析财而居”,也就是父母在世的时候,就分家过日子,包产到户,甚至析财到人。就连妇女,也有自己独立所有的土地和财产。第二是“以业为氏”,也就是从事什么行业,就采用什么氏,比如制陶的是陶氏,制绳的是索氏,做旗帜的是施氏,编篱笆的是樊氏。第三是“以国为姓”,诸侯封在某国就姓某,商王也不管他们是不是自家人。谁的实力强,谁就是大爷。

毫无疑问,这是对祖宗家法的背叛,这是对家国体制的破坏,这是对中华传统的挑战。想想看嘛!以业为氏,还有“父”吗?以国为姓,还有“君”吗?析财而居,还有“家”吗?家都没了,还有“国”吗?家国、君臣、父子都没有了,还有“天下”吗?照他们这样下去,变图腾为祖宗,岂不是白干了?

这就比酗酒、泡妞、开裸体舞会、以渔猎为游戏、迫害忠良不听劝告、让女人干预朝政等等严重多了,甚至比严刑峻法滥杀无辜还严重,当然不能再让他们胡闹下去!

后起之秀周,要为中华文明立法、立范、立规矩。

奠基者来了。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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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见《礼记·表记》:“夏道尊命,朴而不文;殷人尊神,荡而不静”。

[9]殷商卜辞中有“卜贞,臣在斗”(前二·九)的记录,吕振羽、翦伯赞两先生均猜测有用奴隶的角斗表演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