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说出这句话同时,凌枢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岳定唐的脸。

对方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岳定唐露出微微的惊讶。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凌枢不答反问:“你亲眼看过杜蕴宁的尸体吗?亲自查看过吗?那的确是杜蕴宁?”

岳定唐陷入沉思,片刻之后缓缓开口。

“我记得,她左手手腕靠近手肘的地方有一枚红痣,上学时那些女同学还开她玩笑,说那是守宫砂。还有,以前她骑自行车摔了一跤,膝盖后来留下疤痕。这些,我都看见了。”

这下反而轮到凌枢皱起眉头。

岳定唐:“你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样的疑问?”

凌枢:“在杜蕴宁生前,我与她几次打交道的过程中,我发现她不仅对袁冰诸多不满,而且很可能有逃离袁家的心思。甚至她出事前一天,还向我提出私奔。被我拒绝之后,她曾经说过一句话。”

“嗯?”

岳定唐发出疑问的语气词。

凌枢:“如果你不肯跟我走,我就自己走,走得远远的,到天涯海角,你可别后悔。”

岳定唐:“这倒像是她的语气。”

凌枢不乐意了:“敢情你以为我在编故事呢?”

岳定唐:“当然不是,不过蕴宁从小到大,经常说得多,做得少,虽然对自己的处境不满,却从未有勇气做出改变,当年去留学是如此,后来嫁入袁家,也是如此。”

凌枢:“如果单凭这句话,当然不能。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们说过,她要将一笔财产交给我保管,避免被袁冰带走。”

岳定唐嗯了一声,没认为凌枢在拖延时间。

对方会在此时再度提起,必然是有之前漏掉没提的新内容。

果不其然,他听见凌枢道:“当时,她给了我一张财物清单,上面列明她想要转移的财产。但是我在上面,看见了两个人的笔迹。”

岳定唐:“会不会是她的女佣帮她一起写的?”

凌枢:“我了解过,她嫁去袁家的时候,只带了一个陪嫁的,就是现在跟着她的女佣,但对方不识字。”

岳定唐:“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帮她出谋划策,帮她离开袁家。”

凌枢:“杜蕴宁性格软弱,没有主见,单凭她一个人,是绝无勇气离开袁家的。从前她约我出来,只知抱怨哭诉,直到最近几次,开始提出私奔,直到拿出财物清单让我保管,循序渐进,颇有计划,这不像是她能想出来的。”

岳定唐沉吟:“所以,你怀疑她利用你作为凶手,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假死跟别人私奔?”

凌枢:“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

岳定唐:“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为何不早说?”

凌枢:“因为你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了,我无法确定你是否跟杜蕴宁有关。”

岳定唐:“现在你还这么认为吗?如果说,你现在的处境相当于四面楚歌,我就是唯一那个能为你开辟一条生路的人。难道你就不想为她找出真凶,让她九泉之下得以瞑目?再怎么说,她也曾经是个好姑娘。”

凌枢不说话了。

岳定唐没法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

很久以前,凌枢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人会在学习成绩上争强好胜,也会经常跟别人绘声绘色讲起当今局势,社会逸闻,也不知他从哪里知道那么多消息掌故,每回下课,他周围总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同学们都乐意听他讲那些略有夸张,又跌宕起伏的故事。

岳定唐虽然觉得那些话多半是胡说八道,可他其实也爱听,哪个少年人不爱听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他面子上不承认,却总会悄悄站在外围,假装不经意路过,蹭上一耳朵。

人群之中,凌枢永远是被追逐的焦点,他表情多变,神采飞扬之中又夹带着一点点得意,尤其那双眼睛,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眉飞色舞时就更加生动。

绝不是现在这样,懒洋洋,毫无斗志,得过且过。

“我出去抽根烟。”

岳定唐起身往外走,一边往兜里摸,却发现自己出来得匆忙,连烟都忘了带。

半包烟从凌枢那里扔过来,对方冲他撇了撇嘴角。

没等岳定唐感动半秒,就听见凌枢道:“借一还二啊!我穷。”

岳定唐:……

凌枢估计他不是真出去抽烟的。

毕竟之前沈人杰送他过来的时候,外头还有押送他的两名巡捕等着。

沈人杰是不敢担这个责任的,还得岳定唐亲自出面解决这些麻烦。

果不其然,还没到半根烟的工夫,姓岳的就回来了。

凌遥跟老佣人已经把一桌菜布置妥当。

比不上岳公馆的精致,但胜在家常。

凌遥擦擦手,大气一挥。

“这临时出去买你爱吃的菜也来不及了,我跟虹姨就随便做了点,你多包涵!”

岳定唐扫了一眼,笑道:“大姐,这么多菜还叫随便,我在家里吃饭都没这么丰盛。”

凌遥笑吟吟:“那不一样,你来做客,肯定要让你宾至如归的,来来,快坐下,别客气,多吃点,今天不吃饱了,我可是不让你出门的!”

岳定唐原本没打算留饭的,但凌遥盛意拳拳,凌枢也还未在杜蕴宁的案子上给予他最终的答复,他答应一声,顺势摘下大衣围巾。

无须多言,老佣人马上过来取走放好,等客人临行前再拿出来归还。

小富之家的佣人很难有这样的利落和眼力劲儿,有心人从细节不难看出凌家当年的风光。

岳定唐的视线从老佣人落在眼前的餐桌上,不经意瞧见桌角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一条桌子腿儿还垫了一丁点纸皮。

凌遥厨艺不错,从前岳定唐就在凌家吃过饭,当时她也是亲自下厨,久违的熟悉味道,加上凌遥的热情,足以抵消凌枢的消极冷漠。

“定唐,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凌遥给他舀了一碗鸡汤,顺口问起。

岳定唐:“我现在在大学里教法学,主讲西方法制史。”

凌遥眼睛一亮:“这份工作好呀,体面又清闲,那学校里,是不是也有许多知书达理的女教师?”

岳定唐:“是有一些,但不多。”

凌枢心生不妙:“外边好像有人敲门,我去看看。”

“坐下!”

凌遥喝道,给凌枢使了个定身术,再笑意满面看向岳定唐。

“都是些什么样的女孩子呀,有没有未婚的?你跟凌枢是老同学了,大姐对他也没别的要求,就盼着他早点成家,女方也用不着大富大贵,只要人品端正,家世清白就好了。凌枢不像你,他成天在警察局办差,同僚都是男的,唯一看见女人就是嫌犯,要让他自己找,估计到了三十还得打光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