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凌枢觉得自己很倒霉。

明明,命令陈文栋监视何幼安的人不是他,追杀陈文栋的人也不是他,怎么到头来,反倒是他被拿枪顶住太阳穴,被迫面临同归于尽的下场呢?

是出门没看黄历,还是跟岳定唐走太近,被他的霉运沾染了?

凌枢还记得,上学时候,岳定唐的确是有那么一丁点倒霉的。

几个人一起打牌,岳定唐摸到的总是最差的那几张。

出去吃饭,岳定唐点的菜总是售罄。

就连买票看电影,只要岳定唐去买票,买到的必然只剩下角落里的那些位置。

综上所述,凌枢相信,自己已经被这种霉运彻底沾染上了。

“写信。”陈文栋的声音响起。

“什么信?”

“给岳定唐的求救信。”陈文栋冷冷道,“留下信,跟我走,让他带上我需要的东西来换你,否则,你就没命。”

凌枢骇笑:“我说陈兄,你以为我何德何能,既非绝世美人,又非他岳定唐老爹老妈,他凭什么要为了我这个中学同学,受你胁迫,向你低头?你是不是,把我看得太重了点儿?”

陈文栋:“无妨,反正只要你跟我一起走,你就已经上了成先生的死亡名单,届时就算岳定唐不肯救你,你为了自救,也只能与我奋力逃命,两个人的生存机会,总比一个人大。”

凌枢觉得不对劲:“为何我会被成先生追杀?”

陈文栋嘲弄地看着他,只是昏暗光线里,表情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以成先生那样多疑的人,既然已经认定我是内鬼,你跟我一起走,我肯定也会或多或少,将关于成先生的事情泄露给你,包括他的身份。与其留着祸患以后不定时爆发,还不如趁着你我同行之际,一并剿灭。”

“所以,你现在无路可走了,除非岳定唐愿意动用力量和关系来救你。”

凌枢想了想,还真是这样。

难怪刚刚陈文栋那么爽快,就把成先生的真正身份告诉他,原来这家伙早就不怀好意埋了个雷。

“我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不跟你走。”凌枢说道。

“你没有选择。”陈文栋直接把枪上了保险栓。

他只需要食指轻轻一动,扣下扳机,就能立马把凌枢送上天堂。

把被子陡然掀起来挡住对方视线,利用那零点零几秒的时间翻滚到床底下,又或者是直接缩到被子里滚下床,还是抄起旁边的铁盘挡在脑袋前面直接扑向对方硬干,这些办法都在他脑海飞快闪过,却又都被一一否决。

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也足够让凌枢反抗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形式比人强,凌枢叹了口气,从被子里脱出身来,举起双手。

“你总得让我穿件外套吧?”

五分钟后,换好衣服的凌枢开始写求救信。

“亲爱的岳长官,陈文栋先生过来拜访,与我畅谈片刻,我二人情投意合……”

凌枢怎么看怎么别扭,赶紧将最后四个字划掉重新写。

“我二人相逢恨晚,听闻陈先生想前往国外定居,我尤其不舍,准备亲自送他一程,还请岳长官为陈先生备好机票船票路资等,以便陈先生一路顺风顺水。闲话不提,三日后下午一时,南京玄武湖畔见。”

他原是想在信中漏些风声,但陈文栋一直盯着他写的每一个字,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根本无法做手脚。

凌枢现在并不紧张。

相反,他的思绪很繁杂,甚至有些天马行空。

陈文栋暂时不会杀了自己,这是可以肯定的。

否则他在进门的那一刻已经开枪了。

他现在想要给自己找一条活路,哪怕凌枢这根稻草看上去很容易沉没,陈文栋也想尝试一下,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凌枢就开始寻找各种各样的漏洞。

他暂时没有找到陈文栋的漏洞,但他在写这封求救信的时候,反而想起了另一件事。

当初他们收到一张剧照,是何幼安在某部电影里上吊的一幕。

不仅如此,照片后面还有一句莫名其妙的小诗。

塘前美人,桥后香骨,镇里枯冢。冬日已尽,春光将临,里外皆血泪。

看似文绉绉,实则狗屁不通,前后矛盾。

正因为不通,才会被凌枢牢牢记住。

他始终没弄明白,这句小诗的含义在哪里。

更有意思的是,何幼安收到的其它死亡威胁,都是她自己亲手拿到的,唯独那张剧照,是路上有人夹在报纸里塞给他们的。

此时此刻,电光石火,这首诗又没来由冒出来,自发主动跳到他面前来。

想要写求救信藏头诗而未成的凌枢,反而想起另外一句莫名其妙的小诗。

塘,桥,镇,冬,春,里。

这是一个地名?!

凌枢知道塘桥镇,就在上海郊外,但他没去过,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冬春里这个地方,可问题在于——

谁给他们这个地名,是何幼安,还是另有其人?

给出这个地方的用意又在哪里,让他们过去找东西吗?

其实这句小诗的藏头不难意会,只是当局者迷,那时候谁也没想到这一节,都冲着诗句的内容去揣测了。

凌枢恨不得立时插翅飞到塘桥镇去,看看对方到底在那里藏了什么。

“在想什么?”

只是脑门上冰冷的枪口很快把他拉回现实。

陈文栋的声音就像催命符,催得他脑壳疼。

凌枢很无奈。

“没想什么,写好了,你看看。”

陈文栋略扫了一眼,没什么问题。

“走吧。”

“我们去哪?”

“走了就知道。”

病房里能施展的空间不大,但离开医院,陈文栋很难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凌枢必然能找到不少逃跑的机会。

但陈文栋似乎也早就料到这一点,他异常谨慎。

凌枢的双手被拷上手铐,遮挡在围巾下面,后腰则抵着一把枪,陈文栋手臂上挽着大衣,寻常人匆匆路过,也很难发现端倪。

门口早就等了一辆黄包车。

车夫正在车上打盹,看见陈文栋出来,赶紧打招呼。

“先生,您可来了,好让我等!”

“上车。”陈文栋对凌枢道。

两人同坐一辆黄包车,位置狭小,很不舒服,但凌枢也没了反抗的余地。

陈文栋的枪可是开了保险的。

但黄包车夫却不满意了。

“诶,这位先生,咱们可没说要加一个人啊,我这拉起来可费劲了,更何况还要去火车站!”

“三倍价钱。”陈文栋言简意赅,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大洋扔过去。“这是赏你的,不算进车费。”

黄包车夫从来没收到过这么大的钱,接过来反复察看,还放进嘴巴里啃了一口,喜上眉梢。

“那就多谢先生了!”

“现在马上走,去火车站,我要赶最早的车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