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缓过劲来之后,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

“我得去找老袁。”

“我去吧。”

岳定唐把水壶往他手里一塞。

就凌枢这状态,走没几步路只怕会直接晕死过去。

“老袁的大概方位,你有数吗?”

凌枢想了想,“他说下山去帮我找大夫,后来甄丛云他们说遇到老袁自投罗网,只怕老袁在路上遭遇了什么不测,他寡不敌众,早点找到他,说不定还有希望。”

“不用了,要等你想起来找我,黄花菜早就凉了!”

声音比脚步声先到,不远不近的距离。

步伐一轻一重,慢吞吞的,过了好一会儿,老袁的身形才映入两人视线。

放在地上的马灯,拉长了他身后的影子。

“他奶奶的,大夫没找成,差点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他松了口气,一屁股往凌枢旁边坐下,双腿伸直摊开,也不动了。

“你怎样了?”

凌枢看见他能回来,还是挺惊喜的。

“侥幸,没中弹,我自己跳崖了,半途被一棵树拦住,胳膊和腿折了,我怕他们找到你这里来,赶紧又上山寻回来。”老袁吐了口血沫,有气无力,“那恶毒女人呢,死透了没有?”

凌枢:“尸体就在前面拐角,你站起来走几步路就能瞧见了。”

老袁的话跟他刚才一模一样:“我已经没力气起来了,让我歇会儿,最好睡上一觉。”

凌枢却觉得有点冷。

这里本来就阴寒潮湿,寻常人都无法久待,更何况他现在只剩下半条命。

他身上穿得再多,也挡不住层层寒意从石板泥土缝里渗进来,伤口依旧发疼难耐,半干涸的血跟衣物黏腻在一块,让人有种日久天长即将发霉腐朽的错觉。

“冷?”

岳定唐发现他在发抖。

“没事。”

凌枢低低应道,伸出那条完好的腿踹了老袁一下。

“上去之前,先给我看看那两口箱子里的东西。”

老袁:“看了又能怎样,你还能私吞不成?”

凌枢:“不能私吞我也要看,为了帮你护送这批东西,老子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你不让我看两眼,我死都不瞑目!少废话,快起来开门,我倒要看看,连象牙雕经和佛塔,老爷子都可以丢出去当诱饵,那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稀世宝贝!”

老袁:“说到佛塔,那座佛塔呢,那也是个不得了的宝贝,当时老爷子舍出来,都心疼得不行!”

凌枢没好气:“不晓得,被甄丛云抢走之后就下落不明了,弄不好几十年后能被人偶然发现吧!你少顾左右而言他,赶紧去开门,不然就还我那半碗面的面钱,利滚利现在起码也有十来块大洋了!”

老袁拿他没法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起身。

“你不是说你从前是贵公子吗,人家都说烂船还有三寸钉,你怎么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一样,掉钱坑里了,当年多吃你半碗面还能念叨到现在!”

岳定唐印象里,和他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老袁,都是一个沉默寡言,在关家人前几乎不怎么开口说话的人,那天开库房,关家几兄弟吵成那样,也没见他出来主持大局,现在跟凌枢打嘴仗,倒像是换了个人。

也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人前老袁只是他那个早死的兄弟的影子,人后这个老袁,才是真正在战场上跟凌枢生死与共的战友。

老袁走到门前,弯腰将圆形石头塞进凹槽。

一阵沉闷的石头滚动声响之后,老袁用手去推门。

他龇牙咧嘴,一边手臂使不上劲,不得不换成肩膀去顶,还是感觉费力。

“那谁,岳少爷,过来帮把手!”

凌枢是指望不上了,这大少爷就知道瘫坐在地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能照顾好自己就已经不错,老袁直接喊的岳定唐。

“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使力,轴承在左边,我们推右边!”

岳定唐嗯了一声,他也是一条胳膊中枪,只能用另一侧肩膀去顶门。

“俗话说得好,两人同心,其利断金,诸君加油啊!”

凌枢在旁边懒懒道,光出声音不出力,听得人牙痒痒。

“你给我闭嘴!”

老袁狠狠剜他一眼,这人怎么这么欠,从以前到现在就没变过。

偏是生得好看,遇见的大多数是怜香惜玉的肤浅之人,处处都能得到优待,连食堂打饭都比别人多半勺。

“来,一,二,三,推!”

门终于缓缓被推动了。

缝隙由小而大。

石室内,几口箱子堆在角落,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左边两箱子里头是干粮,还有水和酒,水放得久了,得拿到上面去煮开,干粮也都封在坛子里的,应该还能吃。”

箱子都没上锁,老袁将他们从棺材里带出来的几个小布包拿到箱子边上,小心翼翼放进去。

凌枢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旁边。

他提着马灯往里头照。

老袁忙道:“你小心些,里头有字画的,别碰着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见过的字画比你吃的盐还多,也没见碰坏什么。”凌枢懒得听他啰嗦,放下等,往里头拿出一幅卷轴。

“来来,老岳,帮我打开,咱看看老爷子到底留下什么宝贝。”

岳定唐对关老爷子布下这么一个局,将岳家也算进去,费尽心思保护的这两箱东西也很好奇,只不过没像凌枢那样露骨。

卷轴慢慢打开,这里的光线堪称昏暗无比,可仍旧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

草木葳蕤,远山近楼,临湖远眺,微桃浓绿,高台如仙。

周围没有一个可供鉴赏的明亮环境,可这更像梦中幻境在眼前呈现,带着烟雾迷醉的浓稠,也带着岁月凝固的美貌。

“这是?”

“《圆明园四十景》。”

“不对吧,我记得这幅画,在圆明园被烧那会儿,就已经被抢走了,如今在法兰西呢。”

“这不是真品,算是临摹品,但来历同样不凡。圆明园被烧毁之后,咸丰皇帝辗转难眠,既想弥补点什么,又想给后世留下点东西,就效法先祖,也让当世名家画出一幅颐和园八景,可颐和园毕竟不如圆明园,后者可是盛世举国之力建造经营起来的,咸丰皇帝思来想去,总觉得用颐和园作画,少了那么点意思,于是就召集当时几位宫廷画家,并善于书画的大臣,照着宫里留存下来的四十景草稿,临摹出这样一幅画作。”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老袁累得够呛,拍开一坛子酒仰头灌了好几口。

“这些都是关老爷子给我说的,他说,这副仿品虽然技艺和名气上远远不如真正的四十景图,但起码也能流传后世,让后人一窥当年的盛世园林。看见这幅仿品,也能想起真品还在洋鬼子手里,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比什么金银财宝珍贵多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我读书少,话没法搬全,大概意思你们懂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