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10页)

沁婷的秘书是一个细心的上海女孩,姓田,大伙干脆管她叫甜蜜。甜蜜说,就因为老板是女的,我才允许你们这么叫。要是男老板呢?有人这么逗她,甜蜜无不遗憾道,哪有那么好的事。引起人们哄堂大笑。甜蜜人还是蛮勤快的,总是提前半个小时来上班,在沁婷到达办公室之前做好一些准备工作,擦桌子扫地自不必说,基本上热水已经烧开,只等着冲茶,一切就绪的感觉总比乱糟糟的强,尤其对沁婷这么敏感的女上司。

像以往一样,沁婷按时走进公司,她把一打玫瑰递给田秘书,无甚表情道:“是我自己买的,拿个花瓶装上吧。”

甜蜜接过花去,笑道:“你可真不嫌花多。”

“哪个女人会嫌花多?你还是我?”

“我可不敢跟你比,你快去看看吧。”

沁婷推开办公室的门,还真把她吓了一跳,一大花篮的玫瑰被一尺宽的金边彩带扎着,每一朵都那么饱满、诱人,光看见这些花,还不知是谁人所送,沁婷已经被感动得鼻子发酸了。

甜蜜在她的耳边道:“果然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我签收的时候亲自数了一遍。”

“谁送来的?”

“礼仪公司。”

“废话,我是说……”

“还会有谁呀,是吕潘,他打长途电话叫礼仪公司送来的。”

虽然早已想到是他,但总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奇迹随时可能出现,这就是女人大海针一般的心思。不是说吕潘不好,可如果果然是他,高兴与感动到底打了折扣,所以沁婷不觉淡淡道:“几十岁的人了,还玩这种东西。”

“严总,我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吕潘哪点配不上你,还想方设法地让你惊喜,让你高兴,你对他也仁慈一点嘛。”

甜蜜说完转身走了,再进来时手里捧着香喷喷的寿眉,茶叶在亮黄色的开水里舒展着腰身,一副午后无所事事的懒散。甜蜜则像个小蜜蜂一样,围着花篮左转右转,同时伏身花丛感觉花的芬芳,深吸一口气后闭着眼睛陶醉。如果不是外面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真不知她要这样徘徊到几时才心甘情愿地离开。

沁婷一边喝茶,一边颇为感慨地凝视着玫瑰,现在回想起来,她几乎不记得自己和吕潘的关系是怎么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的。自从他们相识之后,倒是挺谈得来的,一开始的剑拔弩张很快就变成了英雄相惜,彼此欣赏,吕潘顺利地成为雪雁在湖南的总代理。

相处了一段时间,两个人合作得很愉快,当吕潘得知沁婷是一个单身女人之后,他并没有立刻爱上她,但他深知单身女人的弱点。她们经得起严冬般的风寒霜冷,但却极容易被关爱和温存击倒,男人的臂膀和怀抱是她们从未胜出过的沙场。所以吕潘对沁婷关心备至,只要沁婷到下面来,他都是亲自接送,在饭桌上,当着这么多人,他为沁婷挡酒,自己几近醉倒,他动手一只一只剥虾,把鲜嫩的虾肉送到沁婷面前,晚上,他会来到沁婷所在的酒店陪她散步,即便沁婷在公司总部,他也会在逢是狂风下雨的时候,送上一份他的关心与呵护。

有一次,沁婷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这边的天气?吕潘道,中央台的天气预报,我只看你那个城市的晴雨和气温。

人心都是肉长的,像吕潘这种一看就知道是大男子主义的人,对沁婷的所作所为,首先连他自己都感动了,他说他常常自问,我还是我吗?这个一味讨沁婷开心的人还是吕潘吗?当然沁婷也会十分感动,有一回他打来电话,当时沁婷心情不好,忍不住在电话里哽咽了,她抱怨她的养女不近人情,无法沟通,她说她真不知该怎样做才能与她正常交往?那个晚上,吕潘说了许许多多安慰她的话。

但是只要坐在办公室里,沁婷就是一个职业化的经理,似乎果真就是一个只有骨架而没有血肉的人。

这一年的初夏,吕潘带着两千多万元的汇票来到公司总部进货,按照当时的情景,用财大气粗来形容他一点也不过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雪雁最大的客户之一,何况他自认为与沁婷的交情不浅,拿到最大限度的优惠条件应该不成问题。

沁婷的办公室布置得相当中性,没有什么女人特质的东西,比如相框、小摆设之类的玩意儿,除了搭在椅子背上的外套是浅灰色的有腰身的淑女款式,再无任何温馨点缀。只是它的整洁干净,没有多余的杂物,让人感到简明舒服。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沁婷始终坚守公司利益,没有做出任何只针对吕潘个人的让步,换句话说,也就是吕潘没有得到半点他想象中的优惠,但最终他还是在合同书上签了字,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手续完备之后,吕潘感慨道:“我还以为你很讲义气呢。”

“那是你看错了我,我不讲义气,只讲原则。”

“真没想到你对我也跟对任何人一样。”

“如果你后悔了,那就不要对我那么好,否则你会心理不平衡。”

“有那么点。”

“永远都不要有目的地对别人好,那样双方都会不舒服。”

吕潘无话可说,隔着一张大班台,他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公事公办的女人,便是那个深夜曾向他哭诉的女人,那个晚上在室外散步披着他的外衣的女人,那个心安理得接受他打开车门拉开餐椅的女人。

他决定做最后的努力:“我得到的这部分利益当中,也有你一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沁婷莞尔。

吕潘又道:“你不至于超脱到连钱都不爱了吧?”

“爱是一回事,但代价决不能是被人看扁。”

“怎么会呢?”

“一个不忠于职业操守的人也不会忠于朋友。”

“你到底是在试探我还是说真的?”

“你呢?”

吕潘愣住了,心中暗自感慨沁婷的不同凡响。

这个夜晚,沁婷自掏腰包请吕潘吃饭喝酒。那是一家法式西餐厅,陈设考究,客人少得出奇,菜肴由法国名厨主理。他推一辆亮晶晶的餐车上阵,将一块来自法国的鲜鹅肝放在一只平底煎锅里前后翻动,其间,加进去数不清的佐料,最后将一杯清澈的白兰地倾泻进去,随着一团火焰腾空而起,浓浓的香气便慢慢弥散开来。这哪里是吃饭,简直就是吃程序、气氛和品位。香草蒜茸熏制的蜗牛美味异常,葡萄酒正宗、名贵。席间,穿黑制服的领班和戴着高筒白帽子的厨师长都来问候菜的味道如何。最后的甜点是黑白两色太极图案的朱古力蛋糕和云尼拿冰淇淋,并不甜腻,堪称上品。

晚饭之后,他们坐在渡轮上夜游母亲江,江风徐徐,一切差强人意的景象均沉浸于黑暗深处,两岸灯火如同梦幻世界,他们又像以往那样谈天说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