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9/10页)
妇产科主任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不过面部表情还算是友善:“你是严安的母亲?”
“是的。”
“她被确诊为宫外孕,必须马上手术。”
沁婷险些没晕过去,她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了,仍觉得这个消息来得非常突然:“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开始是做普通的人工流产,是她男朋友陪她来的,但是子宫里什么都刮不出来,这才给她重新检查,做B超、尿检,发现是宫外孕以后,她男朋友吓跑了……”
“严安她现在人在哪里?”
“手术室,等家属签字之后,我们马上给她手术。”
“请把手术单拿给我看一下。”
这时的沁婷又恢复了镇定,尽管她手心冰凉,但后背却是虚汗淋漓,不过并不显得情绪冲动,七情上面。她仔细看完例行公事的条例,对出现意外情况有可能摘除卵巢或子宫一条提出疑义:“这一条绝对不行,她还那么年轻。”
主任耐心说道:“但腹腔打开之后,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比如炎症和粘连……”
“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能做子宫或卵巢摘除术。”
“如果给以后的身体健康留下隐患呢?”
“在所不惜。”
“你是不是太绝对了?”
“我是她妈妈,我了解她,她一定会用生命的长度去换生命的质量。”
泪珠儿的手术进行了将近七个钟头,她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时候,脸色像纸一样惨白。此后的一段时间,她的情绪相当低落,几乎不说话。其实手术是非常成功的,也保留了她所有的女性器官。泪珠儿还清楚地记得,在麻药还没有最大功能发挥作用的时候,她听见医务人员在议论她母亲对手术方案毋庸置疑的决定,的确是每一句话都是她的心声,她第一次有着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她跟她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然而又割不断的情意,她很想就这个问题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想明白一些问题……但是,极其强大的睡意像山一样地压过来,使她不得不合上沉重的眼皮。
术后的泪珠儿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但是她的精神更加萎靡,每天只是靠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窗外什么也没有,只有白花花的天空。沁婷在公司请了假,每天陪伴在泪珠儿身边。
一天夜里,沁婷在陪床上沉沉睡去,没有缘由的,她突然在睡梦中睁开了眼睛,而且就在睁开的那一刻起便是清醒的。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光线也并不那么强烈,沁婷发现泪珠儿不在床上,病房内的洗手间里也没有她。沁婷只好走出病房,依稀可见值班室的门大敞着,里面灯火通明,护士正在药柜前摆药,巨大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二十分。
病区走廊拐角处有一个比较大的盥洗室,平时都是病人的家属聚集在这里,清洗各类东西,所以这种时候显得尤其的冷寂。沁婷看见泪珠儿呆立在一处水管前,她的面前既没有脸盆也没有毛巾,你完全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但却泪流满面。这一幕让沁婷十分诧异,因为泪珠儿长大后已经流露出几近刚烈和漠然的个性,这样柔弱无依的她似乎令人无法确信。沁婷走过去,也不知说什么好,便扶着泪珠儿走出盥洗室。
这次她非常听话,任由沁婷牵着她的手回到病房。
“我去把巴男叫来好吗?”这是沁婷觉得唯一有用的话。
泪珠儿摇了摇头。
“何必跟自己赌气呢?他还年轻,没经历过任何事,害怕是很正常的。”沁婷又说,但泪珠儿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一颗小石子落入万丈深渊。
泪珠儿回到病床上,关上了床头灯,一切都在黑暗中恢复了悄然无息。
类似的事件屡屡发生。
医生的诊断是,泪珠儿得了术后抑郁症,这是重创和失血过多而造成的,令她的情绪抵达人生的冰点,觉得生命中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那么,我怎样做才能帮助她呢?”沁婷急切地问道。
“尽可能地理解她吧,当然也需要补血和补充营养。”
“如果我叫她的男友来看她,能缓解她的情绪吗?”
“恐怕她最想见的人并不是她的男友。”
“怎么可能呢?”
“她有父亲吗?当然,我指的是父爱。”
“没有。”
“这可能是她幼年最大的缺失,也是她真正渴望的东西,她会寻找替代品……”
“这与她的身体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她现在还处在一个病理状态,以她年轻的承受力,会觉得与死神擦肩而过,而在这种时候,病人想到最多的是人生的憾事,那么她现在最想见的人应该是从小给她留下深刻印象但又是她望尘莫及的人,其实这个人对她来说抽象极了……”
沁婷凝视着大夫,努力想理解他话中的含义。
星期天的上午,天色很好,蓝天白云使阳光显得格外剔透。
沁婷在收拾该洗的衣物时,看似随便地对泪珠儿说道:“你今天的脸色不大好,打点粉底吧。”她把自己的粉盒递给泪珠儿,便卷起待洗的衣物匆匆地离去了。
泪珠儿打开白色的粉盒,圆圆的小镜子里显现出她蜡黄的脸,可以说她是情不自禁地拿起粉扑在脸上薄薄的扑了一层粉,自生病以来,她几乎没有照过镜子,也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到了吓人的地步。
将近十一点钟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了,谢丹青提着水果和营养品出现在泪珠儿的面前,泪珠儿定定地望着他,一时根本说不出话来。
从全麻中清醒过来之后,除了感觉伤口的切肤之痛,泪珠儿也明显地体会到自己情绪上的一落千丈。其实她一点都不恨巴男,她与巴男的感情很特殊,不管其中是不是混杂了其他什么东西,总之是不需要别人理解,别人也没法理解的那种。然而,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她突然显露的情感深渊之中,谢丹青的形象总是固执的,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想到他酩酊大醉的样子,想到他坐在学校宿舍花坛前的侧影,竟然能让她的心灵震颤不止。她并不想跟他干什么,也没有天长地久的打算,更谈不上移情别恋。她其实清醒的知道,他们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但是她从小最强有力的理性排斥是不是反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爱或需要呢?
并且,她也同样清楚地认识到,假如有人向她提出那一类愚蠢的问题,譬如说将你在孤岛上关上三个月,你只能挑一个人陪你,你最希望这个人是谁?她肯定会不假思索的舍巴男而求丹青。
她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被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始终困扰着,找到谢丹青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关于他的思绪却成了她沉重的包袱,也因为这莫名的压力,她不可能去找他,唯一的希望是他能以最自然的形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