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圈地运动第六节半路杀出程咬金

第六节半路杀出程咬金

2月1号的接见,声势很浩大。

监狱里面已经布置起来了,路旁和监区围墙的铁篦子上插满了彩旗,各监区的大门口也都挂上了“欢度春节”的大红灯笼,天气正晴好爽朗,一派节日氛围。这样的氛围,让来接见的家属看了,心里也会舒服些。

我看见朴主任领着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一边安慰着一边去了小医院。老太太从我们身边过去时,嘴里还絮叨着:“我哪辈子缺德了,养活这么一儿子。”

“这谁呀?”

“肯定疤瘌五老呗,咱一中就他一个住院的嘛。”

赵兵在一楼的特殊接见室门口候着,等二龙出来,准备帮他拿东西。

王老三喜气洋洋地过来,从后面一把搂住我笑道:“老师又能见闺女啦,幸福哦。”

我从他的拥抱里分解出来,笑道:“你家里谁来?”

“我给我大姐写的信,肯定是外甥女来呗,我大姐瘫炕上快三年了……老师你说我愧不愧?”老三望着我,脸色灰了一下。

我说你愧什么呀?

他把先前跟华子说过的话又跟我倒腾了一遍,说他在外面风光的时候,不顾家,跟两个姐姐身上也没有奉献什么,现在进来了,还得让人家来接见。“愧啊。”老三感慨着。

上面一叫,我们蜂拥向楼梯,互相推搡着,都想挤到前面。

当我看到父亲消瘦苍老的面容时,欢笑的脸色立刻沉敛下去,心也感觉压抑了,幸好有琳婧和女儿在旁边,气氛才勉强活跃起来。

看到父亲劳的样子,我张不开口提“门子”的事了,倒是父亲先跟我说:“有个消息——”父亲的嗓子有些沙哑,烟的太多的缘故,“……游平联系了一个女同学,叫……”

“藏天。”琳婧接过来说。

“哦,那是我下一拨的学生会主席呢,怎么样?”

“她姐夫正好是你们这里的管教,就是不知道在哪个队。过了年,他们可能来看你,看能不能帮上忙。”父亲告诉我。

琳婧看我热情有些高涨,接着说:“我跟游平说了,该怎么打点让他安排,回头咱家买单。你一进来,出谋划策的不少,到头来,家里也看清了,左右就是得拿钱买路,什么关系也白搭,看不见钱也不办事。心疼人就不能心疼钱,爸那老思想行不开了,原则不值钱,值钱的是人,是命。”

我表扬道:“琳婧你成熟多了嘛。”

父亲在旁边举着话筒无语,脸沉着,很无奈的样子。

我就说:“爸,少点烟吧,别太烦。”

“你在里面,要跟管教多 流,别跟那些犯人学坏了。”父亲嘱咐道。

我笑道:“犯人里也不都是坏人呀,象我这样的大把抓,罪大恶极那个到不了这里。”

父亲也苦笑道:“人人都觉得自己孩子好,最后还不是犯法了?”

琳婧笑着替我辩解道:“犯法跟犯法还不一样哪,好多没进来的,还没麦麦觉悟高哪。”

聊得轻松了,又跟女儿逗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到了时间,跟家里连一句新年祝福的话也没说上。怏怏地往外走,到楼下一领物,我就傻了,怎么送了这么多?两个大蛇皮袋子,全装得满满的。

看其他人,东西也都不少。真是要过年了。

我分两次把东西运到外面,让周法宏帮我看着,自己去购了几条烟和笔记本,回来兴奋得直发愁:“怎么往工区弄啊?”

王老三拎着两个塑料兜过来,兴冲冲地说:“今年过个好年。老师,咱一堆过吧,热闹。”

我顺口说:“行啊,还怕热闹?不过你得帮忙拿东西呀。”

几个人一哄一闹地,居然连拖带抬,把东西就运了回去,也都累得够戗,当场瓜分了我一包水果走,算是酬劳。

工区里也是弥漫了喜气,日本儿一看我收获丰富,立刻欢呼道:“弟弟,咱家谁来的?”

“告诉他:你爷爷来的。”老三笑着踩他。

日本儿笑道:“老师哪能跟你那么没素质?”

老三也笑:“我给你根火腿塞嘴里,就有素质了,是不是六子?”

“还是塞你自己吧,你那臭嘴,是不是跟屁眼长反个啦。”日本儿也谈笑风生的,跟老三一样,话锋里都暗藏了杀气,恨不能一口唾沫把对方淹死,表面上还跟老邻居似的,一副相知甚深、口无遮拦的样子。

我趁机把东西挪进案子底下,掏出俩橘子扔给他俩:“打住啦,三哥,六哥,先拿这个塞上嘴。”

日本儿接了橘子,心满意足地回库房了,远远望那桌上,好象还放了两个苹果。日本儿进去,随手把门带上了。老三拿橘子做了个抛接,冲库房那边说道:“臭要饭的。”

许多接见回来的,还在抑制不住地聊着,互相分享着喜悦。我注意到,那些家里没人来的,都默默地干着活儿,象被不断拍打着的石块儿,匍匐在欢乐的花下面,在一次次散碎而残酷的冲击下,显得落寞沉郁。

外面秃秃的树叉上,一只喜鹊兀自叫着,声音有些乌鸦的样子,让我奇怪地怀疑起来,想它背羽上的白翎,是不是被人恶作剧漆上去的,本来就是乌鸦吧,监狱里能有几只好鸟?

浮躁了一阵,就得面对现实了,我们的现实就是网子,接见日并不是法定节日,改造永远是第一位的,接见需要的时间只需要半个多小时,所以生产定量还是坚挺着不肯下调。我跟大伙 流了一会儿接见心得,就赶紧坐下来,把心和屁股都落在凳子上,迅速投入角色了。

一边手忙活着,心还是不能平静。脑子里想的是游平挖掘出来的女同学:藏天。留着男孩子一样的短发,普通但活泼的脸,开朗的格,调皮的嘴巴,管我喊“老麦”,管游平叫“油瓶儿”,加上伶俐杂糅着凌厉的作风……似乎没了,藏天给我的印象就这样。

大着脸说,藏天上学时追了我好长一截,最后叫我给甩下了,我觉得我们不是一路人,她对政治前途一类的东西太热心,而我偏偏最鄙夷的就是那玩意。我毕业的时候,她还给我写了首“老麦走了,我的前方什么也没有了”的屁诗,写在一张散发着香味儿的卡片上,糟蹋中文系啊。以后也再没有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