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郁辞
因这句冤家路窄,荆舟如遭五雷轰顶,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数细节像走马灯般闪过他眼前,他却来不及爆发任何一种情绪,身体已下意识跟着祁决跳下悬崖。
下坠过程中他召唤长寂准备御剑追赶,可浑身灵脉仿佛陷入休眠,灵力全然被冻结在死寂的灵脉之下,完全不受他控制!
荆舟恍悟,他这是遭了祁决暗算。
从崖底呼啸而来的风刺骨的冷,荆舟这才后知后觉寒从心生。
眼见就要坠落谷底粉骨碎身,数段红绫逆风朝他缠绕而来,柔软的绸缎的缠住他的手腕脚踝,将他像个提线傀儡般捆绑四肢,坠落的速度减缓,祁决在半空中将他一把揽入怀里,冰冷的唇贴着荆舟的耳垂:“舟哥哥,我就知道你会陪我殉情。”
此刻,毫不知情的戚无谓根据荆舟先前的安排,又点燃了第二波烟火,漫天银花火树绽放。
荆舟浑身灵脉被封印,他不言语,只借着流光静静的看向少年。
对方脸上依旧是笑着,被烟火照亮的眸子映着荆舟平静的脸。
“舟哥哥不生气吗?”
祁决没在荆舟脸上看到半点愤怒甚至错愕,他有些意外,却也越发觉得有趣。
“你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荆舟的声音没有一点情绪,既无愤怒也无悲伤,风平浪静得吓人。
祁决却答非所问:“你喜欢吃我亲手做的饭菜,我就给你下了一年的毒,如今毒入灵髓,一时半会儿舟哥哥怕是无法动用灵力了。”
“从那杯合卺酒开始?”
“对啊,让舟哥哥失望了吗?”
出乎祁决的预料,荆舟竟笑了笑:“我,愿赌服输。”
他指的,自然是在青渊洞时两人打的赌,当时还是郁辞的祁决,会不会真的喜欢上他。
一切水落石出后回想,倒是有些可笑。
祁决怔愣一瞬:“胡说,舟哥哥还没输。”
“……”
“这一局,胜负未分。”
“……”
“这不,我把你带回血谣宫,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再较输赢。”
祁决再度吻了上来,慢条斯理的舔荆舟嘴唇上的细小的纹路,一边吻着一边下坠。
“可能有些疼,舟哥哥忍一忍好不好?”
“——借你灵力一用。”
祁决声音柔软缠绵如情话,可他冰冷的手已按在荆舟丹田处,五指生生探入他的识海,直抵神魂深处汲取灵力。
荆舟疼得身体发抖,却是一声不吭,他现在毒入灵髓有如牵线傀儡,毫无反抗之力。
眼见就要撞上镜湖,祁决将钥匙掷向湖面,平静无波的镜湖顷刻发出轰隆隆巨响,湖水迅速一分为二,钥匙坠落之处拉开一道百尺宽的天堑,静谧的镜湖水形成两道悬瀑,轰隆隆的水幕之下,封印鬼域的鬼境结界暴露在两人面前。
这道封印,是七年前无数仙道大能耗尽毕生修为,用自己的神魂与血肉筑起的死结界。
祁决一手搂着荆舟,一把埋泉卷起千层浪!
鬼刃阴寒冷厉的剑气乘浪前行,吸了荆舟刚纯如烈日的灵力后,埋泉纵横无匹,转眼之间,将坚不可摧的结界砍出数道巨大裂痕。
祁决停止动作,搂着荆舟浮于浩瀚瀑海之上,只听咯吱咯吱几声响动,有如冰面碎裂,结界处的裂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顷刻爬满结界冰壁,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整壁结界如一墙琉璃,尽数化为碎片破裂崩塌!
顿时血光冲天,强烈的光掩盖住了天上的烟火,悬挂于两侧的镜湖瀑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朝荆舟祁决席卷而来!
一时间玄寂山大地剧烈震荡,山石滚落江河逆流,埋葬了万千阴灵的镜湖从沉睡中被人强行惊醒,终于怒了,湖水如一个巨大的黑洞奔啸而来,张开大口吞没试图入侵的叛徒!
就连荆舟自己都不知道,所谓的镜湖秘境钥匙,能打开通往结界的大门,却也能将破坏规矩之人在瞬息埋葬。
两人被巨大的漩涡卷入湖底,因为彼此身上缠着红绸绳,牵牵绊绊纠缠着倒真像是一对殉情的道侣。
可惜漩涡的冲击力太大,连接彼此的绸带不堪重负,荆舟和祁决被一道暗流打散了。
荆舟身中慢性毒、又被祁决强行入侵识海汲取灵力,早精疲力竭得连个凡人都不如,镜湖的水掺杂了先祖的愤怒与不甘,一会儿冰冷似融雪,一会儿滚烫如沸水,荆舟咬紧牙关试图逆流而上,可他的努力在镜湖的怒意下显得微不足道,不消片刻就被漩涡卷入暗黑的深渊。
荆舟的意识逐渐模糊,昏迷之际脑海闪过青渊洞时和祁决打的赌——
“你选得不好,因为我从没输过。”
“那刚好,毕竟我从不怕输。”
一语成谶,现在他输得连裤衩子都不剩了。
浓郁的药香萦绕鼻间,荆舟挣扎着恢复一线清明,四肢百骸就跟被针扎一般刺痛难捱,他迷迷糊糊试着动了动身子,便被一声喝止:“你先别动,针该扎坏了。”
荆舟这才意识到,他身上确实密密麻麻的扎着针。
“你中了血谣宫的拂衣散,已毒入灵髓,若不好好清理,一身修为就废了。”
说话之人一袭白衣,正俯身埋头捣鼓着草药,药杵咚咚直响,荆舟半梦半醒的睁开眼,模糊盯着他的背影瞧,越瞧越熟悉,越瞧越清醒,直到此人端着药转过身,荆舟惊得心跳骤停——
这张脸,便是祁决服用移容丹后的面容!
身高、五官、骨骼形貌都一模一样,唯独神态气质截然不同,荆舟一时神思慌乱,竟是顾不得身上扎满的银针,拔出长寂直抵对方喉头!
对方端着药碗停下脚步,脸上也不见恐惧愤怒,只苦笑:“道长误会了,我不是鬼主。”
荆舟的视线像利刃般直刺向这张属于祁决的脸,此时的他浑身没气力,握剑的手都是抖的,只虚虚的举着,剑尖压在对方喉结处,只咬咬牙稍稍用力,就能在他脖子捅出一个血窟窿。
那人非但不气恼,只气定神闲的后退一步,把药碗搁在桌子上:“也是,没人愿意相信。”
这张脸给荆舟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他稍稍缓了片刻,视线再次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许多遍,祁决曾与他朝夕相对同床共枕许久,他只消冷静下来,就能发现这个人和祁决截然不同。
他真的不是。
荆舟收起剑,整个人放松戒备后,又虚弱无力的向榻上靠去:“那你是谁?”
闻言,那人微微皱了皱眉,摇头叹气:“我不记得了。”
“……?”
“说来荒谬,一年前我阴差阳错醒在血谣宫,被人唤作鬼主,先前的事都记不得了。”
看荆舟一时愣住不言语,那人无可奈何的笑笑:“横竖什么都想不起,别人说我是谁便是谁…道长不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