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76

江恪明明说的是“牵一会儿就松开”, 可却仗着这会儿是吃饭功夫,巷子里没什么人,一直快到家附近, 许慎警告似的动了动手指, 江恪才松开。

吃完午饭后,下午接着考数学。

接下来的几门考试,江恪一直都在外面等他,许慎知道说不动他,于是也就随他去。

盛夏蝉鸣聒噪,满树浓荫, 昼夜在天际交替一轮, 这场浩大的考试也随之落下帷幕。

原本约许慎去度假山庄的骆远, 因为项目获得巨大成功,吸引投资人视线, 他们决定出几百万来投资,还给骆远颁发了个最具创新奖。

发完奖后要开投资应酬会,会议日期, 好巧不巧,刚好定在9号,而且要开两天, 骆父说这次是骆远打开人脉的好机会, 勒令他务必得好好准备。

在时间上刚好与许慎的约会相冲突, 骆远想到上回许慎外婆生病, 他也没能去成许慎身边, 许慎很乖巧,一声不吭,那么这回想必他也不会在意, 毕竟许慎是个很懂事的人。

于是骆远打电话给许慎,再三表明歉意,表示预约可以延后。

接到骆远电话时,许慎正在风扇底下吃西瓜,他平静道:“那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就知道许慎会体谅他的难处,知道这会儿他应该以事业为重,毕竟骆远这么努力,也是为了以后他们的将来做打算——骆远如此心安理得地这么想。

早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然把许慎划为自己所有物,他比许慎大两岁,看着许慎从小到大长大,从粉雕玉琢的小孩抽条为翩然如玉的少年,看着他像是深海珍珠,慢慢展露自己光辉。

他知道许慎对自己有一定好感,再加上两家是世交,骆远觉得,许慎一定会是他的,若有一天,他要是向许家提出要娶许慎,许家也是会同意的。

“我最近真的太忙了,”骆远长叹了口气,放柔声音哄道,“等忙完这阵,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没想到,许慎一口回绝了他:“不用。”

他把西瓜推到一边,松开勺子:“本来这次答应跟你出去,也是为了跟你说清楚,这会儿在电话里说也一样。骆远,我们不太合适,之后还是做朋友吧。”

猝不及防听见这句话,骆远嘴角一僵:“……为什么?小慎,我们明明之前那么好,是因为我没有守约吗?”

风扇在头顶呼啦啦转着,送来凉爽的风。

“不是。”许慎最终开口道,“是因为我明白,我对你的感觉并不是爱情,我只是习惯了你的陪伴,但对你,从未有过心动的感觉。”

骆远仍不放弃:“我可以再努努力。”

沉默半晌,许慎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这个必要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挂断了电话。

说开之后,许慎反而觉得更加轻松,像是心头卸下了块大石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阿姨走到沙发边,小声道:“小慎,老太太让你过去,她想跟你说会儿话。”

许慎抬眼:“外婆醒了?”

老太太这阵精神不太好,也看过医生,医生检查不出什么问题来,只嘱咐让老人家多休息,切勿伤神,切勿有太大情绪起伏。

老太太房间在一楼靠近后院的位置,那里近,也方便休息,环境好,后院里的花是老太太身体好时一手种下的。

来到房门口,许慎发现,江恪也在房门外面站着。

看来老太太是有话想对他们两个人说。

房里传来道苍老虚弱的声音:“小恪在吗?”

江恪应声,看了许慎一眼,许慎偏开头,避开他视线:“看我干什么?外婆叫你你就进去。”

江恪于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有淡淡檀木香,窗帘拉开了一半,天光倾泻进来,老太太坐在古朴复古的木床上,精神居然还不错。

她皮肤上布满皱纹,像是棕色手揉纸,眼睛却很清明,不像普通老人那样浑浊。

看见江恪,她颤巍巍伸出手,脸上是慈祥的笑:“小恪,过来奶奶这边。”

江恪走到老太太跟前,蹲下来,抓住她的手,低声道:“奶奶。”

“我们小恪啊,已经长大啦。”老太太伸手摸着江恪头发,“你是个好孩子,人家都说我收养你是救了你,还把你照顾得这么好,可只有我知道,一直是你在照顾我。”

她只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老了容易得病,女儿外孙不在身边,江恪就陪着她,住院的时候陪床,出院后照顾她用药,伺候她吃饭。有次她嘴馋,想吃海鲜鱼,小江恪暗暗记在心里,凌晨三点跑去海鲜市场买最新鲜的,回来的时候,被寒风吹成个冰块。

只是因为一条鱼,只因为她想吃。

她当时就想,这孩子真傻呀。

老太太知道江恪是为了报恩,因为从小没被爱过,遭受的是最残忍的恶意,他比同龄人要成熟太多,五年来,他从未开口问她要过任何东西。

她给他什么,他就用着,从不说二话,在学校的成绩从没让人操过心,每次去开家长会老师都会表扬他。

他在极力地,做个大众眼中的乖孩子,不给她添任何麻烦。

可江恪也是个孩子,他又做错过什么呢,在这么小的年纪,他不该活得这么小心翼翼。

老太太眼眶湿润:“小恪,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江恪抬眸看她:“你是我奶奶,所以我不觉得辛苦。”

这是真心话。

心口热流攒动,老太太微笑着叹口气,伸手去够床头柜上带锁小箱子,江恪替她把箱子拿过来:“您要干什么?”

老太太缓慢打开箱子,箱子里,有她珍藏的一对玉扳指,通体碧绿,仿佛有流光在其间盈动,质地温润光滑,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老物件。

她抬眸,与江恪对视,像是个历尽千帆睿智的老者:“小恪,我可以把你当成跟小慎一样的孩子对待,是你自己选择要别的身份。”

她这话分明是看透了两人间的关系。

江恪心下一沉:“您……您都知道了?”

老太太声音又轻又慢:“当初小慎出国留学,我教你练字,你还记得有天下午,我们练到诗经吗?”

诗经里有一首诗叫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写到这一句的小江恪,出神许久。

老太太在旁边看着他,轻轻敲了下桌子,示意他继续往下写。

老太太懂字,也看得出字魂,那一幅字里,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思念与失魂。

想到久远的那个下午,江恪怔住:“那么久以前您就知道了吗。”

“当时只当你是个孩子,并没有多想。”老太太静静看他,“直到今年小慎回来,你整个人状态完全不一样。而且我又不是瞎子,你们又都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你们相处时的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