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断尘(第3/4页)

李信一怔,李琮一喜,然后同时露出惊讶的神情来。

但这里显然不是谈论此事的地方,李信以对待国师的礼数回了一礼,一边问如何与他们的军士起了冲突,一边要引李珣去一旁搭建的营帐里深谈,却被李珣摇头拒绝。

在两人真正惊讶的眼神中,李珣客气地回答:“王爷不必招呼了,在此还要向王爷赔罪,刚刚有一队军士杀入兰麝院,惊动我的朋友,惩治时下手重了些,莫怪!”

他口上说“莫怪”,脸上却是一脸淡然,显然无论李信怪或不怪,对他都没有什么妨碍。

看到李珣这种神态,李信两人心中自然有些想法,但不知为什么,他们更觉得此时的李珣如此做派,倒是最天经地义不过!

李信何等老辣,他一眼便看出,仅仅是隔了一夜,他这个儿子是越发地让人看不清楚了;他没有去想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改变,而是迅速地调整心态,不再以一个父亲,而是以盟友的态度与李珣进行交谈。

当然,在表面上,他还是一个雍容尊贵的王爷,偶而透露出一些父亲的慈和与威严,他略问了一下事发的经过,然后便断言道:“这群蠢物该杀!布置之时,兰麝院已被明令不可打扰,这群人自去送死,怪不得谁!”

他接着又道:“国师与令师为何不见?”

李珣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含意颇深的笑容,他回答道:“两位师长追敌去了,一时还回不来,但看今日情况,王爷大事已毕,或许要换个称呼了吧!”

李信先是微笑不语,又见四周无人,方低声道:“当与我儿共富贵!”

李珣感觉得很清楚,在李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琮的心跳分明快了一拍!他也是一笑,却不说话,只是用淡漠的目光,在周围的废墟上一扫。

李信见而知意,心中不免有些尴尬,但旋即又笑,帝国国土广袤,如嵩京这般的大城,也不是独此一家,只看眼前的情形,又怎能体会到成为这普天至尊的快意与豪情?

这一念生起,先前触景而生的抑郁登时一扫而空,他仰头哈哈一笑,心态自然又有不同。

李琮在一边看得满头雾水,但心中的危机感却是越来越强了,他的父兄之间好像有一个无影无形的通道,可以将彼此的心意,准确无误地传递给对方,绝不至于误解和冲突。

在这种交流上,他确实要差得太多了。他不得不想,如果李珣突然改变主意,不想再入山修道,他该如何自处?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李珣的目光又望向了天际极尽处,在这种空茫无目标的远眺中,他淡淡开口:“这一次来,是向王爷世子辞行的!”

李信、李琮都是一震,李珣话中意味如此明显,他们又怎能听不出来?李信怔了一下,顺势改变了客气而疏离的态度,极亲近地道:“孩儿到哪里去?是回山修道吗?”

在得到李珣肯定的回答后,他不以为然地道:“入世修道也不妨事,你师叔贵为国师,身分尊崇无比,也不见对道法有什么妨碍。呃,你这次要走,可是师门见召吗?”

他后面的语气有些古怪,李珣听得清楚,却笑而不答,挥挥袖子,真息过去,地面登时平整如镜,然后才把顾颦儿放在地上,完全展露真容的她,不但让李琮看直了眼,便是李信也怔了一下。

李珣扫过弟弟不怎么稳重的脸,冷冷一笑,只做不知,转脸向李信,同样也恢复了儿子的身分,他道:“这位朋友身分颇为特殊,必须留在此处,还要父亲多多照顾。”

李琮的眼神当即亮了起来,却不知他神色变化的每一个细节,都落在李信和李珣的眼中。

李珣笑了一笑,不再说话,手上却没有停顿,而是在顾颦儿周围,画了一道又一道的刻纹。

尖利的碎石完全无法阻挡李珣的手指,他就像是在稀疏的沙地上抹画,一直到全部画完,他的手指上甚至连一点泥屑都没有。

李信父子看着他在这里“画符”,都是一脸的迷茫。

直到这个时候,李珣才再次开口:“她就留在这里吧,也许再过一两天,她的师门便会来人……这里的情形,瞒不住他们的!”

什么情形?李信想多问一句,心中却又一动,他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地面,那里,无数细长的血色刻痕,便如同地狱中恶鬼的大口,狰狞丑陋,李信不会忘记,正是这样的刻痕,一夜之间,卷去京都数十万的生灵!

李信的呼吸一下子被卡住了。

这时候,李珣才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打去本不存在的尘土,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李信的表情,脸上沉静如水,偏偏就是这样,才使得李信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这也达到了李珣的目的。

可以肯定的是,在今后一段日子里,李信会用最谨慎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

果然,接下来,李信便召来亲卫,要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在顾颦儿周围搭建帐篷,以遮挡风雨。而自始至终,他也没有再对自己的判断进行确认,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

李珣低头看着沉睡中的顾颦儿,其实严格说来,他应该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让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女人永远消失。

或许是因为她的精神状态,又或许是自己心中未泯的一线怜惜,他终究还是没有下手,但必要的准备还是要有的……

等到一切都告一段落,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李信看看天色,正想说话,却看到李珣又向他一拱手,平平淡淡,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这一下,便将他所有的言语打进了肚子里。

李珣抬起头,仍然是那么平淡地道:“父亲,孩儿这便要去了!”

看着李信脸上复杂的表情,李珣顿了一顿,又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如果没有什么契机的话,孩儿下山的机会也不是太多了,因此还要请父亲保重身体……”

李信还没有说什么,一边李琮的眼睛已经红了起来,如果他的身体不是因为兴奋而太过僵硬,那么,他的表现就会更加完美了。

李珣清冷的目光移过去,唇角微微勾起,脸上的表情显得分外柔和:“琮弟,今后家国天下,你都要负起责任来,你……”

他的声音蓦地微弱下去,李琮不自觉地侧耳倾听,然而他听到的,却是一波撼动魂魄的滚滚声浪。

李琮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琮弟性子未定,知道的又太多,所以我要预作准备!”李珣如此解释,“我只是抹去他脑中关于我的一些记忆,于他身体无损!”

李信看着昏迷过去的儿子,再看越发沉静莫测的儿子,沉默良久,最终还是一声叹息。

李珣看着他的父亲,正是这个男人,给了他生命、灵魂,还有更为实在的处事之道,他能够活到今天,李信应当是他第一个要感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