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断剑

突兀的动作让屋内诸修士的视线都集中在李珣身上,里面的惊奇、错愕、若有所思的意味混杂在一起,汇合成的力量,几乎是李珣难以承受之重。

所以,他摆了摆手,将所有的一切都屏蔽掉。

明玑似乎说了什么,洛玉姬也在附和,然而这些语句只是化做嗡嗡的杂音,在耳边回响,半分都没往他心里去。

李珣哈哈一笑,也不管自己的笑声有多么诡异,就那么打开房门,摇摇晃晃地走出屋去。

他像是喝醉了酒,脚下有些踉跄,手扶着墙壁,慢慢地向外走,后面的声音又大了些,洛玉姬从后面追上来,稍迟,顾颦儿也出了屋,相较于后者的沉默,洛玉姬一直在叫着什么,那声音如此尖利,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的声音里有种预见不祥的惶恐意味。

便在此刻,一声锵然剑鸣,从侧面的房间里透出来,那昂扬急促的震音直穿入人们心口,再蔓延至全身每个角落。刹那间,除了李珣,所有人都化泥雕木塑,被剑鸣中透出来的讯息束缚当场,动弹不得。

破军仙剑中透出的恶意,是如此直接,以致穿透了李珣自生的屏障,映在他心中。

李珣又笑了起来,他让笑声在整个楼宇中回荡,根本不管会有多少人被惊动,多少人被吓倒。

笑声中,他下了楼,楼梯中央,下面的章顺正循声而上,见他下来,正要向上凑,却被李珣一把推开,摔成了滚地葫芦。楼梯口,梅洁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有人想说话,但被李珣眸光一扫,就浑身僵直,什么话都给堵回肚子里去。

李珣又呵呵地笑起来,像一个疯子,下面的人们自发地让开一条路,目送他从中间穿过,缓步离开。

出了百工堂的大门,李珣随便认了一个方向,慢慢前行。楼宇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却仍遮挡不住破军仙剑震鸣。

仙剑的魂魄大概也是相当兴奋吧,那剑鸣声透过一切障碍,始终缭绕在李珣耳边,像是一只发狂的恶犬,要去撕碎前方的猎物,只是,它颈上的绳子还是死死扣在主人手里,没有半分放松。

与破军仙剑相对,剑主的反应真的迟缓到了极致。

李珣不愿去揣测对方此时的心情,只沿着脚下的路,借着点点星光,慢慢走着。

夜风拂面,逐步吹开了他封闭的感知,周围的声音清晰许多,天空中也不时闪过明亮的剑光,整体来说,乱糟糟的,但目标却在岛的另一边。

或熟悉或陌生的气息,从琅环岛南端毫无顾忌地展露出来。气息来自不同阵营,而它们唯一的相同点就是强大,强大至屹立在通玄界的最顶端……

不过,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前面隐隐地传来海浪声,李珣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他扶着手边嶙峋的岩石继续前行,直到看见那一片深邃无尽的大海。

海浪从乱石堆中拍上来,细碎的白沫在千沟万壑中打着旋儿,转眼又被下一波潮水盖过。李珣一直走到海滩的最前方,随便找了一块礁石坐下来,任冰凉的海水冲刷他的脚踝。

直到现在,李珣仍不愿思考,任由脑子里的混乱持续下去,他就用这种状态来等待,等着这场噩梦的终结。

此时的李珣不具备太精确的时间概念,感觉中,只是一小会,岛那边的骚动便又提高了一个层次,马上就要大打出手的样子,越发衬托这里的安静和悲凉。

是的,就是这种伤春悲秋的酸腐味道,它从心底深处滋生,不知不觉漫过了胸口,顶上喉咙,在口腔中生发出来,味道涩涩的,蒸腾上脑,缓慢而残酷地消解掉他刻意扭曲的情绪障壁。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目闪现出来,明玑、清溟、祈碧、灵机……这许许多多的面孔就在虚空中变化,从亲切到疏离,从温情到仇恨,从熟悉到陌生,每一个面目的变化,都加重了苦涩的滋味。

变化是如此的清晰,诸多面孔依次的变化,都加重了苦涩的滋味。

变化是如此的清晰,诸多面孔依次排开,在心头流过,栩栩如生处,恍若真人立于眼前,喜怒哀乐纤缕毕现。

渐渐的,海浪声中更有话音依稀,交错缠缭绕在耳边,那当然不会是平日里亲和的低语,而是如大浪般裂石拍岸的怒啸,转眼便将他吞没进去。

大概,这就是“背叛”的味道吧。

李珣突然很好奇,不知道青吟、钟隐他们做出类似事情的时候,感觉又是怎样?也像他现在这般失魂落魄,极没出息的德性吗?

也许要把后面那家伙剔掉,在大多数人心里,那厮的形象都近乎完美,而如今,他根本不需要再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操心了。

想到这里,李珣哈哈大笑。他根本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可笑之处,却只能用笑声来对应这荒谬滑稽的一切。

笑声里,剑鸣再度响起,声源距他不过数丈而已,那声音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来的低沉,却又殷殷不绝,正如恶犬喉中的咕噜低吼,凶暴又恐惧。

李珣直接将这呼声过滤,却也停了口,让笑声的余波在海浪中散去,现在,他只等着身后来人开口,而出乎他预料的是,对方这么近的距离上,依然保持沉默,行为与平日大为不同。

静默似乎要一直持续下去,可破军仙剑却像是认定了眼前的生死仇人,再度撺掇地发出低鸣,击碎了这古怪的氛围。

明玑仍没有说话,李珣却不再等她,并没有回头,只温言道:“兼修两派法门绝非明智之举,尤其是灵犀诀最讲精纯,为了操纵一把所谓仙剑,杂了真息,影响仙业,四师叔是要我当这个罪人吗?”

“你也知道自己是罪人?”

明玑终于开口,从语气中却听不出她的情绪究竟怎样,那并非是特别的冷漠或憎恶,当然,也不会是以往的爱护亲和。

李珣大概能把握住明玑的心理状态,却不想针对这个来做什么,所心,他也不用费什么脑子,直接将心里要说的话摆了出来。

“四师叔,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宗门,不过,若师叔让我束手就擒,我也确实做不到。我在想,若是有可能,仅仅是可能……我们之间订个协议,互不侵犯也好、老死不相往来也罢,彼此之间,不要冲突可好?世道正是混乱之时,宗门不能分心旁顾,而我,也不想学青吟的手段!”

明玑没有对此有任何回复,而对于李珣话中的未尽之意,她既然知道了李珣的身分,也就不怎么惊奇为何李珣知道青吟的消息,不过,她仍有许多不解之处。

“你知道青吟师叔的事,不觉得吃惊吗?”她似在叹息,声音并不强硬,“我记得,师叔对你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