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备受打击的自尊心
江逾白不允许林知夏用“小江总”三个字来称呼他。
他表示,林知夏的这种做法,违反了“同桌友好相处法则”。
他再三申明,互相尊重是同桌友好相处的基础。
林知夏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我叫你小江总,就是不尊重你吗?为什么呀?”
江逾白喜欢听林知夏说“为什么”——显然,这代表,林知夏也要向他请教问题。他不卑不亢地解释道:“我和你是同班同学。你叫我小江总,你是我的员工吗,我给你发过工资?我的名字是江逾白,你应该叫我江逾白。”
林知夏点头:“江逾白。”
江逾白坐直身体,更加地端持稳重:“林知夏。”
林知夏又喊道:“江逾白!”
江逾白再次回敬:“林知夏。”
林知夏使用气音,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江逾白……”
江逾白压低嗓音:“林知夏……”
林知夏前仰后合,笑得好开心:“江江江江逾白!”
江逾白道:“神经病。”
“你不尊重我!”林知夏倒打一耙,“你违反了同桌友好相处法则!”
江逾白辩不过林知夏。他的耳朵红了。他再次掏出数学笔记本,浏览复数的运算。他看着一行又一行的例题,佯装沉浸于数学,听不见林知夏的声音。
奇怪的是,林知夏当真闭口不言、沉静不语。
她也在看书。
江逾白悄悄侧过脸。他发现林知夏手中的那本书,名为《原子与分子研究之量子力学》。她刚好翻开一页,整页书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公式,单独一个公式的推导就涵盖了半面纸。
林知夏用铅笔在书上记笔记。她的笔记也很古怪,凌乱不堪,毫无条理,甚至可能不是中文。
江逾白问她:“你在写中文?”
“这是我自创的语言,”林知夏诚实地回答道,“你想学吗?要不要我教你?这种语言是基于物理的初级语言,还不能用来交流,只是用来简化我的学习过程。”
自创的语言?
那是什么东西?
江逾白又一次遭受打击。
以往,江逾白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个聪明的孩子。而今,他的信念稍微有些动摇。
江逾白抓着一沓草稿纸,手指骨节都在泛白。他冷静地拒绝道:“不用了。我不学。我不喜欢简化学习过程。我喜欢复杂的东西,你不懂。”
林知夏非常困惑:“为什么?”
终于,江逾白又听见林知夏问了一声“为什么”。
江逾白的回答高深莫测:“如果我能解决你的所有问题,我应该是一个长大了的大人。”
“很多大人都很奇怪,”林知夏竖起书本,言之凿凿道,“大人不能接受我们发现他们犯错了,那会让他们没有面子。面子比真相更重要。我讨厌这种大人。”
江逾白附和道:“也有好多小孩子,会在大人面前故意装傻。”
林知夏表示赞成:“对呀!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道。明明不知道,又要装作知道。”
说完,她靠近江逾白:“你呢?江逾白,你到底知不知道物理这门学科?你研究过分子、原子、质子、中子、和电子吗?”
窗外天光晴朗,流云如棉絮。
夏暑初消,秋意渐浓,这么好的一个艳阳天,江逾白却如堕冰窟。他不想承认自己对物理一无所知。他不懂林知夏从哪里学来那么多奇怪的名词……难道都是学校里的老师们教授的吗?难道国内的教育已经强到这个地步了吗?
江逾白很后悔自己在新加坡浪费了三年宝贵时光。
他半低着头,沉默了好久。
这一节课,是英语课。
英语老师是一位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女老师。她姓郑,班上同学都喊她“Miss Zheng”。今天郑老师要在班里教一场情景对话,背景发生在公园——以同桌为单位,每一大组抽选一对同桌上台展示。
郑老师说:“My dear students,today we are gonna learn how to ask for directions and how to give directions.”
随后,她自行解释道:“亲爱的同学们,今天呢,老师要带着大家一起学习怎么问路,怎么给别人指路。我们的故事背景发生在公园。我先来教大家几个句型,我们跟着录音机,把这篇课文读完。我会在每一个大组里……选一对同桌,让他们来给全班同学展示。你们上课别打瞌睡啊,都给我认真听讲。”
郑老师抓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出句型。
整篇课文共有八个常考单词,四个常备句型。
班上大多数同学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课。江逾白心不在焉,林知夏看向了窗外。她发现一只麻雀栖在枝头蹦蹦跳跳。槐树开花了,花期未谢,麻雀奔走在花瓣和树叶的缝隙之间。她不禁暗想,麻雀、槐树、和我眼中所见的世界,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呢?
林知夏心想:是的,我知道,我眼中所见的世界,并非这个世界的本来样貌——我的双眼只能辨认有限的颜色,我的嗅觉细胞甚至远不如老鼠,我的耳朵听不见次声波和超声波。但是,那些东西都是客观存在的。在这广袤无垠的宇宙之中,我的意识……
她歪过头,开始思考“意识”。
“你走神了。”江逾白提醒她。
林知夏点头:“是的,我正在走神。”
江逾白立刻问她:“你又在想什么?”
林知夏趴在桌子上,提议道:“你闭上眼睛,我就告诉你。”
她年纪很小,嗓音稚嫩,双目水汪汪像只小兔子,睫毛浓密已在眼中落下阴影。她的提议没有任何威慑力,江逾白竟然选择了顺从。
他在这一节英语课的课堂上闭眼,还听见林知夏慢慢悠悠地说:“你思考过自己从哪里来吗?当你闭上双眼,能不能感受到自己的本体?我经常在想,我是我,那我究竟是谁?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呀,我不懂。”
江逾白被她绕晕了。他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你……就是你,不一样的你。”
他和林知夏讲了这么多话,果然引起了郑老师的注意。
郑老师用一条毛巾擦拭双手。她十指的指甲都涂成了靓丽的粉红色。她伸出一根手指,朝向了江逾白:“哦?这位同学,你是我们班新来的转校生吧。正好,你和你同桌都上来,给我们大家演示怎么在公园里问路。我看到你刚才有点困了,是吧?”
没有。
江逾白没有犯困。
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
因为,他的主场来了。
他稳稳当当站起身,走在前方,接受全班同学的注目礼。
林知夏跟在江逾白的背后,敏锐地察觉到江逾白来意不善。因为他回头看了她两次,比战场上的士兵盯梢还紧张,生怕她临阵脱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