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从无香火的清凉寺,今日突然有了人迹。破旧的寺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来的并不是香客,是紫面韩彰。
韩彰轻手轻脚地进来,他机警地左右看看,低低的声音喊道:“师父。”他的声音的确很低,在这破败的寺庙里显得神秘。
沾满尘埃的佛像后边,有人笑了起来:“寺庙再无香火,也是佛家圣净之地。何处来的香客?正大光明才是。如何竟是这般鬼气?”随着笑声,悟修闪身从佛像后面走出来了。
韩彰已经多年不见悟修,上一次在徐家庄的酒店里,他不敢贸然上前相认,只是心存顾忌,唯恐当众揭破师父的身份,妨碍了师父的事情。现在他见到悟修,心中震颤,他紧步上前,跪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悟修苦笑道:“韩彰啊,多年不见了,你何必如此呢?快些起来吧。坐下说话。”他的声音里也有了一丝颤抖,他回身拣了两张椅子,从腰中取了拂尘,一一掸过,自己先坐了。
韩彰也起身落座,泣道:“师父呀,这些年如何不肯见弟子呢?那一日,在徐家庄酒店,师父扮妆而来,弟子不敢上前相认,唯恐惊扰了师父的什么机关。弟子不知,师父如何在陷空岛上化妆行走呢?听说师父正在修炼千年大梦的功夫?”
悟修摆手笑道:“以讹相传罢了,只是为了遮人耳目。”
韩彰盯着悟修道:“师父如何不到外边走走?”
悟修笑道:“外边?我早已经是世外之人,四野茫然不知所在,不论魏晋,也不知秦汉。”
韩彰问:“师父如此行踪,是否在陷空岛上有了什么事情?如需弟子出力,弟子一定赴汤蹈火。”
悟修呵呵笑道:“此事多是些陈年老账,你插不进手的。”
二人又扯过了几句闲话,韩彰就说到了徐柳两庄争斗的事情,他特意来请悟修出面调停。悟修听了,神情淡然地说:“韩彰啊,此事另有因由,两庄似乎为了渔界,大打出手。其实不然,这其中还藏有许多凶险之情由呢。”
韩彰一怔:“还请师父细讲,弟子不明就里。”
悟修摆手:“说不得,直是说不得!”说过,便转开话题,问及韩彰到陷空岛何事。
韩彰便讲了来追缉莫天愁的事情。
悟修摇头叹道:“徒儿呀,你孤身一人,此事便有些自不量力了。那莫天愁即便此刻出现在你面前,老衲若不出手,你也无能为力。”
韩彰道:“我深知此事非我韩彰力所能及,但青龙会为祸多年,确是民间一大祸患。去年,青龙会在塞外做下血案,韩彰许多乡党,死于非命。由此,韩彰便是与他们死敌了。韩彰此次来寻莫天愁,自知万分冒险,但是万分之中,或许有一分机遇。若被我遇到,也算是天意。只是……这陷空岛如何又有了棋仙棋圣之战呢?局面便是有些复杂了。”
悟修“哦”了一声,便意味深长地笑了:“此事……你也相信?”
韩彰怔道:“如何不信?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吴家庄还修建了赛场啊。”
悟修点点头。他站起身,踱步到一尊佛像前,似乎在思索什么。佛像蒙着经年尘土。这个寺庙真是太久没有了香火。韩彰随着悟修站起身,对悟修道:“师父若想在此寺居住,弟子不妨打扫一下。”
悟修摆摆手:“不妨事,佛像有了尘埃,便是佛意,并不曾了断尘缘。尘埃落定之时,便是心如止水之日。如此罢了。”说罢,不再说,只是呆呆地站着。韩彰也不敢再说。
寺内一时十分寂静。过了好一刻,悟修才缓缓转过身来,对韩彰道:“我不妨给你讲一个掌故。当年春秋吴王寿梦临死前,嘱咐四个儿子,王位由兄弟之间一个个轮流传下去,不可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大儿子诸樊先做了国君。诸樊死后,王位传给了弟弟会祭。会祭之后,传给了三弟夷昧,夷昧之后,出了事端,四弟季礼坚决不肯接位。按照寿梦的遗训,这时的王位应该交给诸樊的儿子姬光。可是夷昧的世子僚却在夷昧之后,自立为王。这样就引发了鱼肠剑这样一个凶杀的悲剧。唉!生生灭灭,争争抢抢,何如依杖而行呢?或者说,天地之间……”说到这里,悟修突然不再说了。
韩彰怔怔地看着悟修。
悟修笑了,他转身向窗外笑道:“外边的朋友,何不进来说话?”
韩彰猛地纵出门去。院内却是空空如也,并无人迹。他转身进寺,疑惑道:“师父的意思是刚刚有人在外边偷听?”
悟修笑道:“他已经走远了,你追不上的。他的轻功远远在你之上。”
韩彰怒道:“何人敢如此?”
悟修笑道:“从来都是墙有缝,壁有耳呀。好在我们并没有说什么当紧的话。听便听去了。”
(俺们没说反动话,不怕你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