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星猿蛇影(第5/6页)
岛屿荒芜了将近两百年,除了飞鸟,再无人兽踪迹,唯见古木参天,静穆宏伟,枝枝丫丫指向苍穹,无言诉说着百年风雨。一条石砌小道蜿蜒东去,杂草丛生,几将石阶隐蔽无迹。
陆渐沿着小道忘我奔突,眼前绿意满目,耳边风声凄凄,身形未到,便有一股无形的潜力,将前路上的横枝乱藤绞得粉碎。碎叶乱舞,到他身前尺许,又被真气弹开。陆渐一颗心系在姚晴身上,对这旷世奇景浑然不觉,不多时,便已登上一座山丘,石路已绝,四顾茫茫。茫然间,忽听叮叮微响,既似塔上风铃,又如檐下铁马。
陆渐循声注目,只见风吹林开,树涛悦耳,横斜树影间露出一角石楼。陆渐喜得欢叫一声,跳将起来,向那石楼赶去。
里许路程转眼即过,石楼通身显露眼前。那楼依林而建,高有两层,横直不过数丈,形制一如中华,萋萋荒草,掩至门前,二楼窗户未闭、面海而开,楼檐挂了一串铁马,铁锈斑斑,饱经岁月侵蚀,仍然迎风叮咛。
陆渐站在这无名石楼前,不知怎的,只觉一股子古朴苍凉扑面而来,不由怔忡片刻,方才推门而入。
楼里甚是简陋,木桌木凳早已朽败,唯独几件石器留存完好,细细辨认,也不过是些石臼药杵,石磨石碾,还有一张大大的石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陆渐一无所得,心中失望,快步登上二楼,惊得楼上鸟雀乱飞,敢情历经多年,楼中已成海鸟巢穴,遍地羽毛粪便,臭气熏天。游目四顾,陆渐心头一凉,浑身鲜血凝固,原来左面墙上,一排书架狼藉不堪,书页早被鸟雀撕扯殆尽,仅余满地纸屑。
陆渐呆立时许,放下姚晴,扑到书架之前,发疯也似翻找,然而除了一地碎屑,再无一纸完整书页。纸屑上沾满了灰尘鸟屎,黄不黄,白不白,哪儿辨得出什么字迹。陆渐沉默时许,发出一声撕肝裂肺的号叫,双手紧紧攥住那堆碎纸,指甲入肉,鲜血淋漓。
哀号声声,远远传出,海风阵阵,悠悠而至。檐下铁马相击,发出悦耳鸣声,似在安慰楼中人的痛苦,树上鸟儿婉转,又似诉说岁月的无情。陆渐的脑中一片混乱,脸上冷冰冰的,不知不觉已挂满泪水,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低低的呻吟。
呻吟入耳,陆渐慌忙转身,抱住姚晴,只见她蛾眉颤动,似乎极为痛苦,陆渐忙将“大金刚神力”传了过去。过了好一阵,姚晴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又过片刻,终于睁开。
陆渐悲喜交集,悲的是医书尽毁,救治无望,喜的却是多日以来,姚晴到底苏醒。此时在她眼里,散发着一股异样神采,苍白的双颊,不知为何也泛起淡淡的红晕。
两人四目相对,陆渐心头凄惶起来,他隐隐明白,这一次,姚晴当是回光返照,就如落日西沉的绚烂,在最短的时间里,残余的活力就会一次耗尽。陆渐眼角发酸,胸中悲恸之意铺天盖地而来,可又怕惹姚晴伤心,不敢痛哭,强笑一笑,柔声道:“阿晴,我们……我们到地方啦,这里……这里就是西昆仑的故居。”
姚晴望着他,似笑非笑,忽地叹了口气,轻轻道:“陆渐啊……你从来骗不了人的,你的脸在笑,眼里却在哭呢……”陆渐忙抹一下眼,说道:“我哪儿哭了,眼泪也没有一滴……”姚晴笑道:“傻子,别闲话,我……我累得很,说一句就少一句……”陆渐黯然点头,眼角却是一酸,慌忙转过头,向着窗外长长吸了口气。
姚晴见他似哭似笑的样子,心中一阵难过,欲要举手抚他面颊,身子却空空的全无力气,只得叹道:“傻子,我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陆渐凄楚道:“阿晴,你为何要提这个死字呢?你死了,叫我怎么办?”姚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可我尽了力啦,这些日子,活得好苦。你记得那天在水井边,臭狐狸对我说的悄悄话么?因为那句话,我才能活到今天。”
陆渐心中茫然,问道:“他对你说了什么?”姚晴喘了一口气,慢慢说道:“他说,我这样一个丑样子,要是死了,在你心里,永远只会记得我的这个样子……”陆渐大怒道:“他胡说八道,我这就找他去……”说罢便要挣起,姚晴急道:“别……”一急之下,又是喘不过气,陆渐急忙俯身给她渡入内力,姚晴缓过一口气来,叹道,“陆渐,你别怪他,其实啊,他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你就不如他,不懂我们女孩儿的心思……”陆渐苦笑道:“什么心思?”
姚晴盯着他,微笑着叹了口气,说道:“丑啊美的,我本是不在乎的,要不然,怎会扮成丑奴儿呢?可后来不就成了,‘女为悦己者容’,我有了心爱的人,就总想让他看到我最好看的模样,你……你还记得柳莺莺祖师的故事么……”陆渐点头道:“记得。”
姚晴轻轻叹道:“只有我们女孩儿才明白她的苦心,她为何要千辛万苦保住容颜,至死不衰?其实啊,在她心底,始终盼着有那么一天,西昆仑还会回到她的身边,她希望那个时候,在她最心爱的男人眼里,自己仍是那么好看……”说到这儿,她苦笑一下,幽幽说道,“人们都说……柳祖师是位奇女子,可我看呀,她只是一个傻女孩儿,就和我一样的傻……”说到这里,她闭上双眼,泪如走珠,顺着眼角缓缓滴下。
过了好一会儿,她张开眼睛,却见陆渐张着大嘴,满脸是泪,姚晴心中大恸,轻声道:“陆渐,那串贝壳项链还在么?”陆渐一怔,伸手入怀,从贴肉处取下项链。姚晴笑道:“你还留着?”陆渐脸一热,低声道:“我……我……”姚晴道:“你什么?还不给我戴上?”
陆渐叹一口气,默默将项链挂在姚晴颈上,姚晴问道:“这样子好看么?”陆渐拼命点头:“好看,好看。”姚晴粲然一笑:“陆渐,这样子就好了,无论死活,我都不后悔,一路上,我尽力了,你也尽力了,还有……还有臭狐狸,他是最苦最累的人,若我死了,你……你别怪他。”
陆渐一阵心酸,叹道:“我怎么会怪他?此生有谷缜做兄弟,是我陆渐天大的福气……”说到这儿,隐约听到楼梯上一声微响,但陆渐心伤爱侣,虽然听到,也没十分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