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雨淅淅沥沥下着。
衡玉瞧着这位前辈穿着蓑衣挡雨, 她起身往林子深处走去,片刻后折返回来,头顶上撑着一片巨大的树叶。
灵力罩已经被她撤掉,风斜吹过来, 有些雨水打在她的裙摆上。衡玉也不太在意, 继续看着这位前辈喂鱼。
鱼竿尾端附着的鱼饵大概有些特殊。
吃过鱼饵的鱼并没有离开, 被鱼饵吸引过来的鱼倒是越来越多。
不知过了多久, 鱼群变得拥挤而混乱。
越是混乱,能吃到鱼饵的鱼越少,最开始食用到鱼饵的几条鱼身上出现细微的变化。
它们身上的金光越来越浓,原来的鱼须逐渐变短,鱼头也发生变化。隐隐看去,似蛟似龙。
那些金光蔓延开, 又慢慢汇成一股,最终化为一道拱桥。但只有最像龙的那条鱼在用力往拱门跳去,想要就此跨过拱门完成进化。
在这条鱼恰好跃过拱门那一刻, 整个湖面都亮起金光, 一道巨龙虚影隐隐约约显现出来, 最后腾空而去。
等衡玉再细看,她发现湖面上一派平静, 刚刚那些还在争食的鱼儿都已消失不见, 一切仿佛都是她的幻觉般。
闭上眼睛, 衡玉在脑海里不断回想那副画面, 一遍又一遍。
——这位前辈随意点化普通的鱼, 竟能顺利让鱼化龙成功。这是何等通天彻地的手段。
她的路走到极致, 也会是一种创造众生、造化众生之路。
在她想到这里的时候, 一道无形的屏障在她眼前慢慢破碎开。而她腰间别着的玉牌正在源源不断提供倾慕值。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衡玉慢慢睁开眼睛。她还身处在湖边,神秘人依旧握着那根鱼竿。
似乎是察觉到她清醒过来,神秘人将手中鱼竿放下:“恭喜突破。”
衡玉眸中慢慢沉淀出笑意:“多谢前辈成全。”秘境隔绝了雷劫,等她离开秘境度过雷劫,就是一名真正的元婴期修士了。
“可惜你已有师承,不然我很想收你为弟子。”神秘人轻笑了下,笑声一如既往空灵,“我的弟子们都很出色,一直在竭力继承我的衣钵。唯独创造万物的能力,他们无人能领悟。”
衡玉心跳失率。
对方话里有几层意思,一是他看出她拥有这种能力;二是他拥有这种能力,甚至更为成熟。
这位前辈,绝对不可能是合欢宗的人!她现在在哪里,难道从一开始她就不在沉溪秘境中吗?那对方又是谁?
思及此,对方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偏偏这个答案过于骇人,于是衡玉继续保持沉默。
“我只是抹意志罢了。”神秘人温声道,“原不该出现在这里,但察觉到你的能力,故此前来一见。”
衡玉慢慢舒口气:“前辈能指点我吗?”
“能指点你的,都已经指点了。”
他指的,是刚刚垂钓的场景。
“除了修炼。”衡玉说。
神秘人带着些不染浊世的超然出尘,偏偏又温和得令人生不出畏惧:“你觉得这世上有永远正确的人吗?”
“没有……即使是剑祖、阵祖这般先贤。”
神秘人似乎是听出她话中的另一层意思,又笑了下:“但绝大多数时候,他们的话都是正确的。他们给出的解决思路,是穷尽漫长岁月探寻出来的。也许花上同样漫长的时间,后人能找出不同的解决思路,但那耗的时间太长了。”
衡玉心尖一颤。
她心里慢慢升起一股缺失感,这种空荡荡的感觉让她不由攥紧手边的归一剑。
——漫长的时间吗。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了悟啊。
若他的情劫一直毫无进展,所有人都会逼他。
神秘人声音柔和,带着些宽慰与安抚:“不破不立。也许亲眼去看看,你会有所决断。”
他袖子一拂,衡玉发现她已身处于另一个时空。
她转头去看神秘人,却发现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留在原地的只有一片晶莹剔透的菩提叶。
衡玉小心将菩提叶收起来,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古朴而大气的建筑风格。
菩提树参天生长。
白玉石台阶长长铺了一路。
这是无定宗。
衡玉垂眼将手攥成拳头,就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有些不对劲——她现在是虚影状态。
刚刚那位前辈说,要她亲眼去看看吗?
衡玉迈步,沿着白玉石台阶一路走到尽头,一个高大的殿宇映入衡玉视线。她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大殿里,几位元婴期长老围坐着,似乎是遇到什么难题,他们神情严肃皆无法展眉。衡玉走进来时并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道门的信徒还真是卑鄙无耻,居然在大肆传播这样的谣言!”一位穿着蓝色僧袍的长老突然暴喝出声,气得脸色发胀。
“道门……道门的事稍后再议,若不是我们的佛子身有把柄,又如何会被这般流言蜚语攻讦。之前有着渡劫的说法挡着,现在明明有机会渡过劫难,却是他自己不愿忘情!”
“信徒那边倒也罢了。宗门里,了悟的威望已是大不如前,不少弟子、长老,就连同修大慈大悲道的静守老祖都对他颇有微词,觉得他耽于劫难不能自拔,他又为何执迷不悟。”
“唉。他是从不曾耽误过修炼进度,但之前几次情劫取得进展,他的修为都突飞猛进,若是一口气度过情劫,怕是有望直冲到元婴后期。到时再辅以天生佛骨,普通化神期邪魔压根不是他的对手。我们这般执着,为的从不是个人私欲,而是佛门和苍生,现在倒成了恶人一般。”有个长老苦笑,脸上写满无奈。
“……圆苍师兄闭关了,没有圆苍师兄挡着,长老这边向了悟直接施压如何。他在封印地闭塞太久了,也是时候听听旁人是如何评价他的。”
“静守老祖不日出关,他是了悟的师祖,就请静守老祖多劝劝了悟吧。”
长老们七嘴八舌,各人有各人的说辞,但到最后都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在指责了悟。
这些声音缭绕在佛殿上,最后尽数被衡玉收入耳里。她抱着归一剑,脸上布满冰霜,薄怒染上眸里,那双干干净净的眸子瞬间像是布满烈焰一般。
再也没办法听下去,衡玉猛地转身,快步走出佛殿。就在她左脚刚迈过门槛时,她周遭的空间再度变得扭曲起来。下一刻,衡玉发现她来到无定宗藏经阁门前。
这时候接近傍晚,不少弟子结伴从藏经阁里走出来。
待到藏经阁前安静下来时,漫天的红霞已经迅速化成夜色,有人慢慢走上台阶,给藏经阁前挂着的灯笼点火。
灯笼亮起那一刻,火光落在他的脸上,将他那带着几分倦色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也许是因为有些疲倦,他不像记忆中那般缄默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