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恋灭泪湿痕
眼皮撑开,落入眼帘,已非夕阳落时。
等吕烽再次醒来之时,早已是月悬高空。
白晕晃眼,吕烽抬起手臂,稍加遮掩。
他方才动作,不远处便传来声响,“你醒了啊。”
吕烽挪了挪脖子,恍惚间,便见到赤娜拨开水壶,扶住他肩膀,将壶口凑到他唇边,“你知道我那金针有多贵?一根就能让蜀象昏迷半日,你倒好睡了三个时辰,居然就醒了过来。以后别叫蠢驴了,叫蠢象吧。”
溪水入喉,脑袋终于清醒不少。
吕烽这才撑起身子,观察四周。
而此刻,他躺在一棵树下,身下铺满干草,原先是枕着树根。稍远处,士卒和衣而眠。来回有还有哨兵巡夜。
这般月色,静谧安详,唯有身上干涸血污,还有那黏粘衣甲,记录着方才厮杀。
他不知如今身处何处,但他明白,此地必定不是“大庆”。
为何没死?此处是何地?很多问题,挤在心间。
舔了舔嘴唇,吕烽将目光,重新转向赤娜,“发生了什么?”
赤娜又将水壶递来。
吕烽轻轻推开,“我昏迷之前,好像看到了林子。”
赤娜放下水壶,撇了撇嘴,“是啊,他来的还真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浪费我两根金针。”
吕烽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赤娜一巴掌拍在吕烽额头上,“我刚刚把你放倒,林火就赶到了。他倒是果断,我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被他裹挟着突围而出。不过嘛,他不来,有我在,你也是死不了的。”
吕烽略微皱眉,“那大庆城……”
“城破了。”赤娜耸了耸肩,“你尽力了,可惜敌人太厉害,就像我一样。而你的兄弟们,太不靠谱。”
吕烽略微沉默。
垂首片刻,他又抬起头来,“我们如今在哪里?”
赤娜眯起双眼,“你想做什么?”
吕烽不答,转而问道:“我们还有多少兄弟?”
赤娜将水壶敲在地上,“你还想去送死?”
吕烽点了点头,“大哥二哥如今在何处?父王是否幸存?这些我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安心?”
赤娜抿住嘴唇,“若他们都死了,你准备怎么办?”
“如果他们都死了……”吕烽咬紧牙关,捏住地上泥沙,“这责任,便由我扛起来。”
赤娜冷冷一哼,“这些责任,你根本不愿去担!若你那样做了,你还是你?”
吕烽苦笑摇头,“我别无选择。”
“你可以选择!”赤娜几乎是在吼叫。
吕烽看着这般赤娜,有些惊讶,“赤娜,你怎么了?平日里,你可不是这样子。”
“平日里我当然不是这个样子!”赤娜冷着一张脸,“我一定是生病了,要不然,按照我以往性格,你现在就是大庆城头一具尸首。说不定还被枭首示众。”
吕烽微微苦笑。
赤娜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树下吕烽。
她原就身材高挑,如今一站一坐,吕烽感到一股压力,仿佛站在面前之人,不是赤娜,而是他那父王,冀王吕伯邑。
月华从赤娜顶上落下,吕烽仰头去看,看不清赤娜面容。
“我这人其实不喜欢麻烦。”她声音清冷,隐隐有些疏远,“可我现在对你的感觉,让我觉得很麻烦。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所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吕烽心中一突,他突然发现,面前赤娜竟是有些陌生。
赤娜并未在意他反应,径直说道:“我父亲从小就告诉我,人生为征服,征服草原,征服其他部落,征服其他国家。男人征服女人,女人征服男人。若是我想要,那便必须得到,即便是用抢。”
吕烽心中暗想,赤娜出生马匪,也难免会有这种强盗逻辑。
“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赤娜将地上水壶踢开,双手叉腰,“你放弃一切,跟我走。我可以给你所有,新的财富,新的地位,甚至你想做将军,我也可以给你。”
吕烽略微皱眉,他有些想不明白,赤娜何以说出这种话来,但他仍有心中坚守,“我不会放弃我的国家。”
两人之间,似是冷住一瞬。
“那就没办法了。”赤娜摇了摇头,低声自语,“你无法放弃,我便将他毁灭,即便你会恨我,可你到时候,别无选择。”
“你说什么?”吕烽没有听清赤娜低语,重复问道。
赤娜微微摇头。
气氛似是有些尴尬。
吕烽习惯与赤娜打打闹闹,此时情景,前所未见。
“对了。”他努力笑着,试图打破尴尬,“你方才说让我当将军?你爹在狼原确实厉害,可将军这种事情,难道你说定就能定的?”
赤娜依旧站在反光处,见不到她确切表情,只能见她郑重点头,“因为,我其实是……”
话未说完,却听到远处林火声音,“烽子!你醒了啊。”
吕烽闻声望去,抬手示意,接着便出口问道:“林子,我妹妹她?”
林火点了点头,“受了些惊吓,这会儿渡鸦在照顾她,和我们一起逃了出来。你也别太担心。”
听到这话,吕烽方才松了口气,“至少她还安全,算是个好消息。对了,林子你和我说说,我们还有多少弟兄?”
说话时候,他已将赤娜所言,放诸脑后。
林火蹲下身子,迅速回答,“我入城维护治安,收拢了一些兄弟。刚刚突围,又损失不少。现如今大概还有千余人。”
两人话题刚刚开始,赤娜却是轻挪脚步,站在两人之间,“不要问了。”
林火与吕烽疑惑看她。
赤娜却是抬头,望向月空,“你们已经没时间了。”
话音稍落,林间窜出一声炮响。
夜空之中,爆起一簇火光。
吕烽与林火脸色,骤然铁青。
炮响未散,营地一侧半弧,燃起无数火把,将吕烽千人,隐隐围困其中。
林火似是无比惊讶,“不可能的!我确定当时已经将所有追兵甩开!”
“你确实将我们甩开了。”话语,从林内传来。
两道身影,从黑影之中,冒出身来。
孛儿只斤·伯格;孛儿只斤·姜格尔。
“是你们!”吕烽只觉目眦欲裂,拎起树边长枪,忍着浑身酸疼,硬生生挺直脊梁。
姜格尔咧嘴笑着,“吕烽,我们又见面了。”
火把亮起之时,冀军甲士已然苏醒,立即列阵准备御敌。
“混账东西!”吕捏紧长枪,上前两步,就要厮杀。
“吕烽!”姜格尔突然喝道,“你不是一直怀疑你们身边有奸细吗?你猜的没错。可你就不想知道,那个奸细是谁吗?”
吕烽身形一僵,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想要回头,去看某人,可他硬是生生忍住,仿佛那一回眸,事情便再难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