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章神木
楚红玉和寇寿题借着“九魂花”断后,闪入陋巷。二人逃出几十步,就一向左,一向右,分路遁走。
官兵合围之前,两人早跑没了影踪。
陋巷之内转出唐表,他蹑上楚红玉。
楚红玉轻功一流,唐表轻功更是超卓。
两人没有刻意隐藏行踪。
安于世俗的人们那里见过这等身法。两三平民只见一个人影快如惊鸿,就被吓了一跳。顷刻又有另一道人影更快如闪电,他们愈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紧追一阵,唐表减了速度,前方褐色人影仍在不断加速。
唐表晓得楚红玉一定发觉了他。
双方如此声势,已是追逐而非追踪。可是楚红玉从不回头,绝不看他一眼。
简直像变了心一样呵。
唐表在心中暗嘲着。
不过,以他的了解,楚红玉已经到了极限。他不能再逼迫,否则楚红玉拼着内伤继续催动心法,也不会停步的。
唐表放弃立刻追上楚红玉的想法,他望着前方飞快的褐色身影,只是远远衔住。
楚红玉横过陋巷,穿过两条街,绕出一市,到了一处广大府院的后墙。蒙面的寇寿题亦从前方赶来,两人分路而行但目标一致。两个杀手身形提纵,翻进了宅院。
唐表随后而至,他先掠上墙外的高树,登高把院中假山、清池、楼廊、阁台等等布局览入眼中,才飞身而入。这一处府院极为阔大,占地恐有百顷之广,后院是广大园林,适才唐表放眼竟也看不到园林的尽头,园林建成这般规模,便是一方豪富也承担不起。
楚红玉、寇寿题穿梭前行,瞬息无踪。唐表根据揣摩的布局结构,摸索着路径追寻二人。
后院静頥,不见仆役。唐表追过两道圆门,可见一方清池,池中远荷近莲,旁堆叠山,池沿白石为栏,长廊曲折环抱。
唐表在长廊行了几步,快到中央小亭,忽听前方隐隐传来呼咤之声,大约正是唐表判断楚红玉行踪的大致位置。
起先,唐表认为这里是楚红玉行动失败的藏身之地。
现在,他感觉并非如此。
那些呼咤之声近于遽然侵入而引发的争斗。
唐表收慢脚步,在小亭之前停住。
这是寻到楚红玉的好时机,只要再紧追过几道院墙就能见到楚红玉,可是唐表没有匆忙行动,他止步于亭外,像是被一顷莲池之美惑在了这里。
亭在水上,亭在水心。亭下一池荷莲锯碎云影,风过池,百叶轻行,飒飒多姿。这里逸美而不险峻,但依旧是脚下华山一条路。
去前方就要过小亭。
唐表哼了一声。
他侧目看着廊下清池,一声轻哼似是对莲荷出淤泥而不染的嫉妒,唐表像是忘了来时目的,成了园林间的一名赏客。
随着哼声,碧池中一个倒影漾漾而起。碧池如镜照,他本来伏倾的身影全投在绿荷之中,极难察辨,直到起身,才被映现在荷群边上的池水中。
他立在小亭之上。
小亭之上传来森然刀声。
却是收刀声。
唐表冷然道:“如果我适才走过,你会出刀?”
亭上人道:“我的刀只斩因果之人,不斩如果之事。这路你既未走,这刀我也未出。”
唐表道:“好刀,好一把因果之刀,听说刀名‘折腰’?”
亭上人傲然道:“天下英雄尽折腰,当然好刀。”
唐表道:“刀好,只是人狂。”
亭上人道:“狂得起就狂,狷得起便狷。人,生来自当随心所欲,心行如一。你的暗器手法叫做‘随杏所欲’,若我解得不错,随杏即是随性,随性也是随心,你说我狂,我看你也是个傲慢之徒。”
唐表微微一笑,道:“你一直追踪至此,恐怕不是随心、兴起而来吧。如出刀,请立决。我还有要事在身,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妨先在此解决了罢。”
两人间静了一刹,池中莲叶随风振了三振。
亭上人道:“人要杀,但还不到你。”
唐表的确感觉不到杀气,他一声示警,亭上人也收刀回应。双方似乎都有意避免无谓的战斗。
因此唐表明言道:“我要救一人走。”
亭上人道:“很好,你救人,我杀人。你已在我手上劫走一人,我本该与你一战,但是还未到时机。”
唐表正容道:“青州之事一过,静候阁下赐教。”
亭上人漠然道:“很好。”
池中人影一晃,亭上人便不在。
唐表方舒一口气。
亭上人是当下杀手一行声誉最隆的高行天,此人刀法绝伦很难对付,所以只要高行天不向楚红玉动手,他就会尽量避免与其冲突。
盘古道瀑下一战是狭路相逢,为了带走金寒窗,他避无可避。
同心街一刺后,城中局势陡变。唐表相信高行天也应报着与他一致的想法,那就是躲开城中凶险的漩涡,只行附和自己利益的事情。
两人初见就互创对方,但是第二次对峙都显得很克制。
唐表唯一意外的,高行天没有问金寒窗的事情。
想及高行天身边还有一个陆无归,唐表推断表弟金寒窗的行迹已在杀手的眼底。
在陆无归的眼底。
陆无归虽在杀手一行声名不如高行天显赫,但唐表从与其交手的过程了解:这人是故意掩藏身手,韬光养晦。否则,以其剑术怎会进不了杀手通缉令的前二十名。
不管武艺还是脑子,金寒窗均非其对手。
唐表不知高行天、陆无归挟着金寒窗要做什么事情,唐表只不想让金寒窗沦落到与杀手为伍。
幸好通知了曾老街,有曾老街至交好友的帮派势力,可保金寒窗无事。
唐表于同心街见到楚红玉,随即瞅机会找了曾老街的眼线,言语间郑重交付了金寒窗之事。
同心街高手隐伏,难料收场。唐表怕一旦顾及不了金寒窗,提前留了后路。
远处传来的呼喝之声渐弱渐匿,前方的遭遇结束了。
唐表不再耽搁,掠奔过去。
追踪者竟是个孩子。
金寒窗更一眼认出是那个曾在玉荷楼中给自己指过路的孩子。
孩子眼睛眨了眨,微微讶然的小脸回复成天真无邪的模样。小童穿着白衣,上下整洁,小小人儿干净得像是天空中最明亮的云朵。
白衣小童一吐舌头,试探道:“哥哥?”
金寒窗扭头不看他,沉默不语。他才没有那么傻,一下便被诱出身份,他知道即使有人凑近看,也看不出他易容的什么破绽。
白衣小童见金寒窗不语,小脸更添烂漫道:“嗯,但看样貌我是认不得哥哥的。可是出入楼内的人我都记得,大家都没变,只有哥哥老了。老得像是童话里的那个农夫,一不小心进了一日十年的仙山。等他过几天再出来,哈哈,大家差不多都老死啦。这个世界上谁还会认得他呢?听完这个故事我就想啊,也只有如我这般年纪的才可以。哥哥,你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