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谈笑已回春
次晨到金陵,众人离舟登岸,四海会金陵分会堂主及众弟子早在码头上迎候。上了备好的马车,众人亦不耽搁,径直便去简府。到府门外,已先赶到照料的弟子迎到车前,道已跟简本说好,一到就可以进去。
众人用一张软椅抬了赵长安,后面则是十二名身强力壮的弟子,抬着六口沉甸甸的大樟木箱——里面盛着黄金。晏云孝疗毒被勒索一事,宁致远早有耳闻,是以已命金陵分会堂主备足了两万两足赤黄金。
众人到中厅,才进门,便见一个小老头儿在里面。小老头儿灰眼一瞟来人,立刻移步上前,对宁致远一拱手:“想来尊驾就是宁少掌门?”众人一怔:他怎会识得宁致远?宁致远亦心中称奇,作揖还礼:“是!敢问先生就是简老前辈吗?”
“不敢,不过大家抬举。”简本一双灰眼盯着赵长安,“身染微恙的,就是这位公子?”
宁致远点头道:“是!”就这片刻工夫,众人均想:江湖盛传,简神医虽医道高明,可除了孔方兄,六亲不认,且待人接物极其冷酷傲慢。但现众人亲眼所见,却与传闻大相径庭,他的形容虽令人不自觉地生厌,但态度言语倒也还算得体。
简本只瞄了一眼赵长安,当即道出了他所中的毒,随即便要施治,但令旁人回避。宁致远忙道:“我们都先出去,好请神医静心驱毒。但……不知这次驱毒,诊金多少?”简本翻翻灰眼,他早看见那六口樟木箱了:“这事等下再说!”于是,除赵长安,余人俱往外走。简本吩咐小童:“请客人到前厅去,好茶款待。”
等众人身影消失在假山石后,简本放下湘妃竹帘,回首注目赵长安,嘴角一牵,居然笑了。他这一笑,立刻令赵长安后背皮肤发紧。
“世子殿下,不想今天你跟老夫又见面了!”
赵长安一愕:“神医,您在唤谁?”简本踱到桌前,举起一把官窑釉里红海棠纹锥花茶壶,为他斟了盏茶,逼视他的双眼:“不过才半年不见,老夫不信殿下就会忘了今春秦淮河畔,雅客居客房内,老夫与殿下的一面之缘?”
赵长安笑了:“神医是怎么认出我的?”简本不答,将那只青花茶盏递来:“尝尝这茶!”赵长安揭开茶盖,不急着喝,先一嗅,便笑了:“这茶不是凡品!这茶用去冬冬至那日的白梅花花蕊作引,细火烘焙,再用细纱包裹,放入白梅花花瓣中收藏,待三月后取出,复用白桃花花蕊作引,第二次炒制,再以白桃花花瓣相熏,三个月后,再以白荷花花蕊作引,第三次烘焙,然后放入白荷花花瓣中窖藏。如是者三,共费时一年,才能得一两这‘玉洁冰清’茶。”
简本的灰眼发亮了:“世子殿下真高人也,竟能一闻就知这茶的端倪!”赵长安摇头道:“神医面前,岂敢妄称高人?要真是高人,还会被神医一眼就认出来吗?”
简本道:“殿下一定很奇怪,怎么会被老夫认出?”
“嗯!”赵长安抿了口茶。
“那是因为殿下无双的气度!您虽然易容,但那清华出尘的气度,却跟这茶香一样,是无法掩藏的。实际上,半年前您初登敝府时,老夫就清楚是谁来了!”
“您脸上覆的面皮,做工天衣无缝,可却跟您的脸形、骨相全不相称。当今之世,这般出众的人才,非宁即宸,但宁致远却不可能有那么尊贵的气度,是以要认出殿下并不为难。”
赵长安点头问道:“莫非,您肯出诊,又执意不收我的诊金,就是为这个?”简本颔首。赵长安又啜饮了一口暗香沁脾的茶,苦笑:“神医自坏规矩,偏偏后来又不承认曾见过我,令我百口莫辩,唉……”摇摇头,不再往下说。
“恐怕也只有殿下能让老夫自坏规矩,可……老夫不想让别人知道,免得半夜三更有人擂门叫出诊,三天两头来个穷鬼求赊账。”
赵长安斜睨简本:“哦?这么说,那今天神医该会收我的诊金了吧?”
简本却摇头道:“你我俱是出尘之人,为什么要纠缠这些俗务?殿下,此茶如何?”
赵长安点头赞叹不已:“这茶已臻化境,以前我还没试过这样一口接一口地喝茶呢!”
“好茶亦要觅知音啊!这算得了什么?现请殿下移步,老夫后堂尚有更好的茶,请殿下品鉴。”
赵长安一愣,移步?这时他方觉双膝的麻木感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双足一点地,没用一分力,他已站在了地上,不禁笑问:“神医,您是何时为我驱的毒?”
简本不答。“哦!难道……是这茶?”赵长安目光闪动。
昨天,他被别离花露消蚀的内家真气,因一月之期已过而自行恢复了。他也曾数次暗中运功,试图驱毒,但却毫无效用。此时再一运气,只觉内力在体内游走畅快,毫无阻滞,不禁对简本的医术由衷地佩服。他竟能声色不露、轻描淡写地解毒,而且还能一眼便识穿自己的身份,这个人真正可称得上是可怕!不知为何,虽然简本为他治好了双腿,又对他假以辞色,但赵长安对他却无一丝好感,且还有一股浓重的敌意——那种只有在面对平生仅见的劲敌时,才会有的敌意!
简本目光一闪:“能有个老夫这样的对手,殿下感觉怎样?”
“神医此话,比拟不伦。”赵长安失笑,“我对医道,十窍虽已通了九窍,但却有一窍不通。神医挑我作对手?哈哈,那您岂不是在缘木求鱼?”
简本却摇头道:“高手过招,何必一定要动剑拿刀?只有那种街边的痞子混混儿,才会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老夫这一生还没遇到过敌手,放眼当今天下,恐怕也只有殿下可与老夫一较高下。”
赵长安冷笑,若真有这么可怖的一个敌人,那自己还真不如拔缘灭剑自行了断算了,也好过每瞥见他一眼时,自己全身不由自主地就会有那种憎恶、战栗感。他摇头苦笑道:“神医两次为我诊伤驱毒,我怎可能与神医为敌?且我不懂医术,神医不会武功,您我二人怎么过招?况今日一别,此生可否再见亦在未定之天,一较高低的说法,可作罢论。”
简本却依然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话不要说得这么死嘛,不定哪一天,你我就会拼个死去活来!”
赵长安悠然笑了,跨进后堂门槛:“神医放心,您不会死的,那必死的一人肯定是我。反正我死定了,那神医的好茶,我这个死人今天就不客气,要多带一些走了。”
宁致远、昭阳公主等人只坐了一盏茶的工夫,茶水也才刚喝出个味道来,便见从厅外施施然进来了一个人,意态舒闲,步履轻快。咦?这不是刚才站都还站不起来的卿如水吗?赵长安含笑招呼众人离开,吩咐别忘了把那六口箱子一并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