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此心非吾愿(第3/4页)

皇帝颤抖着站起,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多道貌岸然的君子啊,多循规蹈矩的王臣哪!二十三年!朕呕心沥血二十三年教出来的,居然就是你这么个大圣人!”他猛转身,逼视赵长安,“别扯那么多了,就一句话吧,这个皇太子,你到底当还是不当?”

图穷匕见了,赵长安无一丝犹豫,重重磕了三个头:“皇上隆恩,容臣来世再报!”话声未落,一道淡淡的光影闪过,疾刺咽喉。

未待晏荷影看清,一声短促低沉的怒叱响起,跟着,只见皇帝已攥住了赵长安的右腕。缘灭剑在赵长安手中正闪烁着流转不定的寒光,锋利的剑锋距赵长安的喉咙已不足一寸!

“你居然以死相胁?”皇帝右手食、中指微一用力,同时左手疾伸,点赵长安的右手合谷穴。天下无人能自赵长安手中夺走缘灭剑。但他是至尊无上的天子!赵长安松开五指,缘灭剑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发了好半天的怔,方道:“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拿死来要挟朕了!好好好!好世子!好孩子!”他抬头,失神地望了望空中那轮亘古不变的圆月:“立太子一事就缓一缓吧。朕听说,你跟宁匪已定下了一场决战。朕现在命你决战时一定要杀了他!这旨你能遵从吗?”

赵长安叩首:“回皇上话,他的武功凌绝于天下,臣无必胜的把握,臣正有一事想求皇上的恩典。生死对决,任何意外都会发生,到时,臣若能杀或擒住此人,当然最好,但臣若是为他所伤,或死于他的剑下,臣求皇上一定勿要追究。朝廷有朝廷的律例,而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臣与他这一战,双方无论谁死谁伤,均是出于自愿,求皇上莫以朝廷的威势干预。”

皇帝点头:“朕以国法治天下,当然要讲律例规矩,否则何以服人?这个请求朕可以答应你,无论你和宁匪一战的后果如何,朕都绝不插手!”赵长安又叩下头去:“谢皇上恩典。”

皇帝将缘灭剑扔在他面前:“好好收着吧!你既是圣人的孝子贤孙,须知圣人还有很多至理名言你都没有遵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伤……”在一连串失望、惆伥、不甘的冷笑声中,皇帝拂袖而去。赵长安又跪了好半天,方拾剑,以手撑膝,疲惫站起,出亭下阶,不往园外走,却往假山来;待到洞口前,站住:“出来吧,听了这么长时间。”

晏荷影一怔,只得现身:“我偶然路过,不是有意要偷听的。”

他漠然望天:“大内中,从无人可随意行走,入夜后更是如此!何况如此机密的国家大事,怎会让你偷听?皇上让你听的意图,想来你也有数,我就不多说了。只不过,今夜听到的话,回东宫后,你最好连一个字都不要向旁人提起,这样,于皇上,于你,于天下都有好处!”

晏荷影反问:“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赵长安顿了一下:“因为……你如果真的想做太子妃,今后再母仪天下的话!”晏荷影咬牙:“好!我答应你。”

“谢了。”赵长安一笑,掉头而去。晏荷影僵住:天哪,他竟是连一眼都不看我!她双泪迸流,掩面,高一脚低一脚地痛哭着跑回了东宫。她除了那里已无路可走,无处可投!

赵长安二月二十离京。一月十八,皇帝便明发上谕,诏告天下,特许他称“朕”,使用皇帝的銮驾和全副卤薄、仪仗。这么一来,就是个傻子也明白了。于是,从銮驾离开东京的那一刻起,各州、郡、县、乡的文武官员,无不是诚惶诚恐地出城百里跪接,再离城百里跪送。

銮驾自洛宁进入青州嘉祥,然后绕道泰安。赵长安寿诞的那天,全城先举行隆重庆典,然后登泰山玉皇顶行封禅大典,之后往宁阳,驻跸一晚后,次日至济宁,登上济宁府早已备好的龙舟,沿大运河南下。河沿排列了无数的画舫、彩船,两岸岸堤上,每隔百步均搭设彩棚、戏台,龙舟及随行船只迤逦百里,多达上千艘。

但龙舟才开行不远,御前太监突令停船,紧接着传赵长安口谕:撤去济宁府尹关京禄的府尹之职,饬回原籍,永不叙用!只因他竟命两百少女身着彩衣,在炙热的烈日下,沿河的两岸负绳拉纤,拖运龙舟,还美其名日“龙须纤”!关京禄的一个马屁拍得立刻丢官去职,消息传到前站,那些打醒了十二万分精神、早预备下各色阿谀奉承手段的郡守、太守、府尹全一个激灵,忙不迭地将那些奉迎讨好的奇巧新颖之举、奢华豪贵之物全撤除了。

然后,经济宁进入吴郡宿迁,弃舟登岸,换乘銮轿,到泗阳,再乘上当地官员预备的另一艘龙舟,经淮阳、淮安,顺流而下,直抵扬州,再上岸驻跸一日。登岸之日,御码头上冠盖云集,上千官员伏地跪接。正午阳光的照射下,一望无际的官帽官袍,恰如一片灿烂的云霞,盛陈于艳阳天中,辉煌耀眼,令人不可逼视。

及到城中,只见街衢巷道均铺陈锦毡,悬挂绸帐,弥望城中一派富丽堂皇。而扬州太守欧阳德章犹恐讨好得不够,在城里景致最为优美的瘦西湖南岸开湖堆山,建楼造园,修筑行官。富内的一切器物均豪华无比,就连一个唾盂都镶嵌七宝,金丝缕就。赵长安不过驻跸一日,而行宫的建盖却已费时八个月,动用了二十万的夫役。

銮驾进入行宫后不久,欧阳德章再上奏章,道是扬州百姓感念赵长安的圣德,已上了万民折,要耗银九十万两,为他建万岁生柯。奏章递进去不久,宣旨太监颁下赵长安的手谕,将欧阳德章革职拿问,发遣至岭南当苦差,抄没家产,遇赦不赦。圣谕一下,举城欢腾。这时众人方知,赵长安,现无形中的皇太子、将来的皇上,的确慈惠爱民、睿智圣明。众人戒慎戒惧之余,均对他敬畏臣服。

三月二十四,銮驾离杭州尚有一百余里,杭州城已内外隔绝。杭州太守林淳风亲领差役军士,驱除宵闲人等,洒扫街衢巷道,又添置巡查兵卒。三月二十六,銮驾至杭州,全城均已预备妥当,但林淳风却忐忑不安:因自本月初二,城中便陆续来了许多武林中人。仅止三月初六,手下报上来的数目便有五千之众,全城客店、栈馆、行驿尽皆爆满,而人还在每日数以百计地拥入。“看来,全武林人都齐聚于斯了!”他对幕僚顿足,“唉,姓宁的最好是临战生惧,根本不来!”

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下人来报,宁致远及四海会众人,已于昨日戌时人住城中四海会的分会得月阁。到了这个地步,林淳风便只能期望赵长安的武功远高于宁致远,能一招便致其于死地。不然……对于后面的情形他连想都不敢想,绕室彷徨,终夜不眠。林淳风次日难免心火大盛,一连发了几道严令,其中之一,便是即日起,全城无论白天黑夜,全都戒严,无论是谁,晚上戌时之后上街,均须有太守府发的符令,而城南为赵长安驻跸而建盖的行宫,则在六条街的范围内,便是一只苍蝇,白天也不许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