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忆君清泪如铅水

华丽得就像是一场烟火。

每个人都心满意足,点着头,回味着,走回自己的家。

公主,注视着这凭空而降的礼物。她的眉头仍然淡淡锁着,这世界有她不能萦怀的忧伤。

美少年消失的地方,留下了一座巨大的水晶棺。

水晶宛如冰一般晶莹、透彻,也如冰一般冷。如这座王城般,没有任何雕饰,只有那朵枯萎的三千年之花,静静地躺在水晶棺盖上。

微微卷起的花瓣,透出灰噩的色泽,似乎在宣誓着死亡的威严。

水晶棺中,躺着一个人。

死人。

他的面容仍如生,仿佛是在沉睡。他的两只手交叉放在胸前,是那么安详。

他再也不闹哄哄的了,再也不会说出让人哭笑不得的冷笑话,拿衔着狗尾巴草四处耀武扬威。

他也不会用蠢笨而鲁莽的举动惹她伤心,不会照出她静静掩埋的痛苦,也不会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奔赴到另一位女子身边。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因为他已死去。

他安静的面容,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祷告。

李玄躺在水晶棺中,静静合着眼。

“要怎样才能救她?”

他双手因用力而苍白,青筋突出,紧紧抓着龙穆。

他急迫地问着:“怎样才能救她?”

龙穆脸上似是有着一丝悲伤:“很简单。”

他回避着李玄的眼神。

“只要你死。”

只要你死。

要我死才能救你么?

那我就死吧。

我不是个体贴的人,我猜不出你的想法。我不知道怎样做,才能不伤害到你。我爱你,但却不知道怎么爱你。我想呵护你,但我的手中却无法握住一瓣雪。

我小气,会因一切男人都会感到难受的事而难受,因一切男人感到痛苦的事而痛苦。我不能超脱到不顾一切去爱你,也不能给你公主的地位、仙女的身份。

我是个平凡的人,只能像个平凡的人一样生活,像平凡的人一样爱你。

我的爱情,无法斩破大漠黄沙,无法血战千里,也无法化身为龙。

但若要我死,才能救你,那我就死。

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我就做。

我就做。

水晶棺中,是静静的悲伤。仿佛金发少年方才的琴音还在心中撩乱着,轻轻地,一下一下触摸着柔软无比的心。

每一下,都是那么痛。

苍白的手痉挛着,狠狠拧着椅背。

真的可以忘记么?

苍蓝之圣殿中,公主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

那么苍白,连雪都比不过。

她怔怔地看着李玄,这个人,为什么到死都不放过她?

她不再是苏犹怜了,不再是那个卑微的雪妖。

也不是九灵儿,她已经蜕变,化身为为爱情复仇的妖女,带着最尖锐的刺,刺伤别人,也刺伤自己。

她用纤细的手,揉碎不属于自己的传奇,和着自己的血,和着破碎的心,一起揉碎。

她用苍白而甜美的微笑,刺痛着天底下最强大的王者,破碎着轮回中最完美的爱情,来抗逆命运的作弄。

不再会爱任何人,只爱着自己的爱情,千刀万剐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他为什么会突然到她面前来?是用死来要挟自己么?

她冷笑。

她不会为任何爱情而打动,再也不会。她紧紧咬住嘴唇,似要咬破一生的梦魇。她开口的时,淡淡的血色染红她消瘦的下颚: “将他抛到万丈深谷去。”

王城向北,就是万丈深谷。

那本是禁锢九十九妖魔之处,妖魔尽被天地大阵化为月日星灭的一击,这座深谷,便成了妖族的禁地。

深谷中充满着怨气,九十九位修为精绝、必须君千殇出剑才能够封印的妖魔之怨气。它们不甘心,若不是龙皇以绝灭紫珠镇压它们,重创了它们的魔气,区区天地大阵怎能将它们焚化?这股怨气在深谷中形成狂乱的雪暴,终日肆虐着。

水晶棺,就躺在雪暴的正中间。

李玄,仍静静地卧着,没有丝毫的埋怨。

他不再埋怨了,也不再痛苦。他的爱情,走到此处,便已终结。

然后,他便只能等待裁判。

“我死?”

他不明白。

“是的。”

龙穆点头,解释道。

“她称自己为九灵儿。我不知道她是被龙皇魅惑还是怎么回事,总之,她似乎忘了自己是苏犹怜。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唤醒她的记忆,让她苏醒过来。她曾那样爱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龙穆的心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

“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希望你在她心底,还留有深刻的影子。永远失去你的痛苦,能够让她暂时清醒过来。”

他诚挚无比地看着李玄。

“若是你的死,仍不能让她苏醒,那你还不如死了呢。”

是的,还不如死了呢。

所以他就死了,用自己的死,做一次豪赌。

遥远遥远的地方,有他与她的故乡。他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她也不知道如何出现在这个世间。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到处流浪,而她,就那么赤脚站在雪原上,看着遥远的灯火。

就像是注定的,她等着他,没有邂逅他的时候,她受尽苦楚。

他也等着她,没有邂逅她的时候,他四处流浪。

他们都没有故乡,也许,他们真的是来自同一片原野,遥远遥远的天那边,有他们的故乡。

那里,男孩要想获得女孩的爱,要经过七重考验,上天入地,降龙伏凤。

只有最勇敢与真诚的心,才能获得最美丽的爱情。

他爱她,他无惧任何考验。即使,付出他的生命。

宏大的苍蓝圣殿,是那么空旷。

圣殿中一个人都没有,唯一的雪妖坐在圣殿中间。

她坐在圣殿冰冷的石阶上,洁白的华裳杂乱地垂下,她就如坐在满身冰雪中。

这一刻,她惶惑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是苏犹怜,还是九灵儿。

她心中有一千种回忆,每一种都那么痛楚,像是冻住的烟火,蓝盈盈地,静静浮沉着。但它们仍在烧灼着,灼得她的心好痛。

她忽然怨恨起来。

她怨恨李玄,为什么你就这么死了呢?

为什么你不早一刻找到我,在我心碎之前?

她更怨恨那个苍蓝的魔王,为什么你就躲起来了呢?

恨到刻骨。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体内,仍是雪妖的意识主导着一切?难道他真的没有察觉,所谓九灵儿的灵魂,根本弱到连他也无法感知?

但他却依旧只对九灵儿温柔低语,旁若无人。

他宁愿和一个尚在臆想中的灵魂痴缠,也不愿看这个活生生的雪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