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孔雀
卓王孙道:“孔雀之阵?而你衣角却绣着狮泉河的图案。”
来人微微回头,一头微卷的金色长发从大氅中露了出来,他的笑容宛如暗夜中一抹阳光,虽然无法看清,却无比和煦,让整个地下都为之一暖。
他淡淡笑道:“不错,我本是狮泉河的守护者桑戈若。然而孔雀泉的圣兽舍衍蒂死在庄易箭下,使者兰葩,却是你杀死的。所以我将代她守护这孔雀之阵。”
卓王孙道:“或许还应该杀了我为她复仇。”
“那是自然。”他语调仍然是那么平和,宛如这是最顺理成章的事情:“因此我现在就要引导你进入孔雀之阵。孔雀之阵,每一步都有六种选择,分别是湿婆的六种化身,只要选错一次,就会堕入炼狱。所以,每一步都只有六分之一的机会。而如果你能对到最后的话,这孔雀之阵也就解开了。只不过传说自上古以来,还没有人走出过第四步。”
那七彩石柱如枝繁叶茂的老树一样,分支无穷,又有什么可能,每一步都能选中这六分之一的机遇?
卓王孙将目光挪回他身上,淡淡道:“你既然是此阵的守护者,那么我杀了你,此阵也就自然解开了?”
“不错。”桑戈若微笑着回答道:“只是你未必能杀了我。”
卓王孙道:“也许。”他的身影突然一动。一道沉雄之极的内力瞬间已到了桑戈若眼前。
桑戈若并未躲闪或者说根本来不及躲闪,那道劲气已突然炸开,他脚下的蓝色石柱,竟为这爆裂之气生生摧折,半腰以上几乎全裂为碎块。而桑戈若黑色的身影在呼啸而来的气流中猛地一颤,然后也随之碎开,化为万千尘芥,飞扬四散。
石屑崩塌,从高处坠落到地底的水银湖中。那一湖水银之镜突然裂为碎片,溅起满天银光,如飞花雨,满天洒落。
卓王孙身形还在半空,方要落足在那半段石柱上,心念却不知为何突然一动。他一拂袖,一道光幕自他手下展开,四溅的水银珠如触屏障,纷纷弹震开去。而他的身形也借力向旁边掠去,无声无息的落到左侧的毁灭之神像上。
就在那一刻,整个地底的光线似乎瞬间被抽走,顿时暗了一瞬,而后地心处传来一阵轰然巨响,只震得四壁乱颤,雷同之音,嗡嗡不绝。然而,另外五支石柱都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下沉!只片刻之间,五支数丈高的石柱就都已没入那一湖水银之中。
四周渐渐沉寂,只剩下湖面银波澹荡,宛如月下冰池,幽艳不可方物。
然而,桑戈若的身影,宛如又由尘芥汇聚一般,渐渐成形,长身站立在第三重石柱的第五支上。
卓王孙冷冷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很幸运,选择了正确的一柱。”桑戈若顿了顿,又笑道:“曼荼罗教中,并非只有曼陀罗一人精通遁法。而且你忘了,这里是轮回之隧,充满了天神留下的秘魔之力,一切事物在此都被拉伸、变形,就连你看到的影像也不例外,所以你眼虽见我在此,其实我未必在。在你眼中,我只是无形之影,是杀死不了的。”
无论人有多强,却是没法杀死影子的,这个道理,似乎谁都明白。
桑戈若缓缓抬起一只垂地的广袖,微笑道:“所以,你能作的,就是跟着我,一步步走入这孔雀之阵中。如果你的幸运能帮你到最后一步,你终究可以走出此阵。不然,你将永困于此。”他突然抬头:“现在,你可以选择下一步了。”
彩柱似乎无穷无尽,像夜色深处延伸蔓延。而眼前六支石柱上湿婆化身像栩栩如生,重彩淋漓。或舞于烈焰之中,或挽弓重城之下,或喜、或怒、或哀悯众生,或摧毁三界。而这无穷无尽的选择之中,是否有一种冥冥的规律?幸运不可久恃,而规律却是这秘魔之阵的唯一解法。
卓王孙神色一沉,目光从一排排的石柱上扫过。
阵中似乎有无数的彩柱,而每一支上都又分出六个分支,而这六个分支的排列竟然极其凌乱,似乎毫无相似之处。难道这冥冥的规律,就隐藏在这凌乱的排列之下?
地道中一片黑暗,阴冷而潮湿,一种腐败的气息扑鼻而来。
帝迦一抬袖,挡在相思眼前,道:“这条地道,可通往第五道圣泉,也是曼荼罗教祭神之圣地。里边陈列着种种祭祀的情景,你看到之前,最好有所准备。”
相思深吸一口气,轻轻将他的手推开:“我能承受。”
帝迦一扬手,地道两旁的石壁上顿时燃起两排熊熊火炬。地道中顿时灯火煌煌,如在白昼。
两旁那些粗巨的石壁,已然被暗红的藓垢布满,宛如久病之人的肌肤,显得阴沉而肮脏。而脚下的石板却在光线的照射下透出道道诡异的红光。
相思低头看时,发现地面居然是透明的,透过石板,隐约可见自己竟然是立身在一道长长的地下河流之上。河流随隧道一起直通向远方,里面光影阴森,似乎注满了某种液体。那股刺鼻的腐败气息混合着某种莫名的味道,就从地下散发出来,让人几欲呕吐。
相思强行忍住,向前迈了一步。她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自己脚下正踏着一团阴影,而这阴影似乎还在缓缓漂浮!
相思一惊,却偏偏忍不住低头去看。
幽光粼粼,脚下那汪液体更是绿到发蓝,照得人眉目皆碧。
那液体之中,竟赫然沉浮着一具尸体。
那是一位极美的婆罗门少女,她全身赤裸,宛如新生的婴儿,双手却被反剪身后,从手腕直到脚踝,全身被极细的红线紧紧捆束着,深红色的勒痕如网一般张布在她还带着红晕的肌肤上,透出一种极诡异,却也极妖媚的姿态。
更为妖媚的是她那宛如生时的面孔,虽然美目紧闭,但那纤长的睫毛、玫瑰色的双唇让人几乎忘却了她已经死亡,似乎只要在她耳畔轻声一唤,她就会慵懒的醒来,迷茫的打量着周围的世界。就连捆缚她的人,似也不忍破坏她的美貌,绳索小心的绕开了她的面容,和墨莲一般浮在水中的秀发。
只是她的胸前。
她的胸膛竟然已被生生破开,脏器等都已被剥尽,主刀者似乎极其小心,宛如在雕琢一件工艺品,决不会留下一丝多余的经络,也不会错取走哪怕一小块肌肉。从大开的刀口就能看到她背部平滑的肌肉,和薄薄体膜下的精致的脊椎。她全身似乎还经过了特殊的处理,没有一点淤血之痕,似乎那背后的肌肉就是她光洁的皮肤本身,胸前的巨大创口只不过是一种诡异的装饰。
在她空空的胸腔之中,生出几条墨黑色的藤蔓,蜿蜒上升,攀附着石壁,几乎就要透地而出。而那藤蔓之上还开着几朵蚕豆大的小花,红艳欲滴,仿佛心脏的形态,在诡异波光的张力下,似乎还在随着某种韵律无声无息的搏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