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杜松城:硝云弹雨
夫人没有忘记我,完全没有……三更半夜的,老艾一脸严肃地把我叫醒。“碎嘴,私语找你。”
“啊?”最近几周我没做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情啊。
“夫人要见你,私语是过来接你去杜雷特尔的。”
见过被吓晕的大男人吗?我没见过,但我现在就差点晕过去了。我的血压一定在噌噌噌地往上升,恐怕都要引起中风了。我懵了整整两分钟,脑子里天旋地转,一片空白,心里怦怦直跳,恐惧得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等会夫人一定会用魔眼审视我,就是那双能看透所有秘密的魔眼。而我甚至都找不到避开她的借口,这会儿连跑路都来不及了,当初真应该和典当商一起坐船去蜜酒之地的。
我像一个奔赴刑场的犯人似地走向屋外的飞毯,然后坐到私语身后。当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飞毯已经升到空中,穿过寒冷的夜空迅速飞向杜雷特尔。
经过港口上方时,私语回头说道:“你之前肯定给她留下过深刻的印象,医官。她抵达之后,问起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我鼓起勇气问道:“为什么?”
“我猜她是想让你再次记录下她的故事,就像查姆之战一样。”
我终于不再傻盯着自己的双手,而是吃惊地抬起头来,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儿?我一直以为夫人和劫将之间的交流寥寥无几。
正如私语所说的那样,夫人在查姆之战时一直把我带在身旁,以便让我实时记录战况。她也并没有提出一些特殊的待遇,事实上,她让我一切都如实记录。这一切都微妙地暗示着一个讯息——夫人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被赶下台;她也知道自己到时候作为一名亡国之君,肯定会遭到史官的贬低;所以她需要一份不偏不倚的史实记录,多年后我才想通这个道理。这也是我留意到的,她身上的某一个耐人寻味之处。她不在乎世人对她的看法,却害怕史官们会为了取悦某人而扭曲事实。
虽然希望渺茫,但也许她的确只是想让我记录下这场战役。要是我能灵敏地避开魔眼,或许就可以化险为夷了。
我们降落在杜雷特尔的北部城墙上时,碰到了出来接我们的团长。他朝旁边的飞毯瞥了一眼——提醒我所有的劫将都来了,包括我以为会留守大坟茔的陌路。不过陌路的确得过来报仇雪恨,飞羽是他的结发妻子。
他接着又满含歉意地看了我一眼——团长本想把详情告诉我,但碍于私语,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说。我轻轻地耸肩以示回应,我俩要是能单独……当然这都是痴心妄想,私语直接把我带到了夫人面前。
夫人跟我上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一点儿也没变。当我们在时光中不断老去时,她的容颜却像是停在二十岁似的,永远都是那么容光焕发、明艳动人,三千青丝如瀑,眉梢眼角说不尽的风情万种。不论走到哪里她都是人群中的焦点,一如既往。这样的她美得不可方物,甚至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她的魅力——因为我并没有看到过她的真正面貌,即使夫人年轻时的确是这般风华绝代,她的美貌也不可能保持四百年不变。
夫人起身迎向我,并朝我伸出一只手来,但我的目光完全没办法从她脸上挪开。她像过去一样带着奖励似的微笑,戏谑地看着我,仿佛这是我俩之间心照不宣的小秘密。我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当我感到她手指的温热后,心里很是惊讶不已。在远离夫人的这段日子里,她成了我的恐惧之源,像随时会爆发的地震一样。一想起她,我就像是坠入了冰冷的死亡深渊一般。脑海中的她更像一只危险的僵尸,而不是个活生生、会呼吸、甚至有弱点的人类。
她又笑了笑,示意我先坐下来。我心情复杂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我竟然就这样坐在了整个恶魔集团的旁边?就连唯一缺席的大魔王都在精神上参加了这场会议——帝王的阴影还笼罩着这片大地。
团长和副团长才是佣兵团的发言人,所以我留在这里其实毫无用处,反而显得格格不入。公爵和看墓人哈格顿也在场,但情况也就比我好上一点儿,因为劫将都是找团长和副团长谈论问题。我就被提到过一次,还是在团长问我如何处理伤亡人员的时候,在整场会议里我就开了这一次口。
最终,大家决定明早天一亮便发起总攻,这注定会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役。
“黑堡就像是帝国之船底部的破洞,”夫人说,“咱们要想不被淹死,就必须得把这个破洞补好。”公爵和哈格顿都不敢对此提出任何抗议,向夫人求助无异于引狼入室,他们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公爵的权力已经被架空了,哈格顿的处境则更糟糕,毕竟除掉黑堡后,夫人的下一个目标便是看墓人公会。不管是佣兵团还是劫将都在竭力掩饰自己的蔑视——保存尸体确实是一种古怪的信仰。不过和杜松城城民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后,我敢肯定的是:在看墓人和一些狂热分子的影响之下,本地人对这一信仰的态度跟审判官一样虔诚。
如果夫人非要破坏别人的信仰,我希望她能慢慢来。
比如先把佣兵团调到其他地方后,然后再动手……不尊重别人信仰的人,一定没有好果子吃,因为脾气再好的人都会为此发火。信仰是那种即使历经无数磨难也会从不放弃的东西,它有着能超越一切的力量。
破晓时分,总攻便会开始。劫将、佣兵团、杜松城……为了能彻底攻陷黑堡,夫人把她的全部兵力都派上了战场;为了最后的胜利,我们也必将血战到底。
天将破晓,但是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谁也没有料到帝王会率先发动进攻。当时大部分士兵和劳工都在熟睡之中,因为六个小时后才是与黑堡决一死战的时刻。当时只有陌路在巡逻放哨,他是夫人麾下最年轻的劫将。
刚开始,一个囊状物弹到围墙上,填住了坡道上特意留出来的缺口。接着,从城堡里涌出了上百只怪物,朝我们的军营奔了过来。
黑堡的异样立刻引起了陌路的警觉,他小心谨慎地观察着敌情。怪物出现的时候,他立刻俯身冲了下去,怪物一沾到他身后的尘雾便像被熔化了一般。
“砰!”“砰……砰……砰!”黑堡的攻击和它当初对付私语的手段如出一辙。陌路敏捷地避开了那些致命攻击,但每次还是被爆炸波及。最后,他冒着黑烟从空中掉了下来,飞毯也彻底坠毁了。
爆炸声惊醒了所有人,与此同时,营地内警报声大作。
我立马从医院里冲了出来,只见怪物已经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坡道的阶梯上——陌路根本没干掉多少怪物。它们身上包裹的光环护罩,跟上次袭击独眼时一模一样。哨塔里的士兵们将弩炮对准了怪物,然后火力全开。怪物们在炮火中四散开来,然后继续朝我们袭来。伤亡了一小撮怪物后,它们熄灭身上的光环护罩,我猜那是因为它们在黑暗里的视野比我们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