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两天之后,到了皇帝钦定的行刑日,青石城万人空巷,人人都跑到刑场去观看车裂和凌迟。人们怀着恐惧,也怀着极大的兴奋,看着人体被拉成几块,看着活生生的人被绑在柱子上,一刀刀地被剐成白骨。他们恐惧。他们兴奋。
半个月后,青石城的一代名医上官云帆去世了。对于他的死,民众们表现出了极大的哀伤,吊唁者络绎不绝。还有好事者借着上官云帆去世的时机,编造出一些小段子挖苦德行有亏的另一位名医胡笑萌,把胡笑萌气得七窍生烟。
岑旷没有恐惧,没有兴奋,也没有哀伤。她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过去,并没有像往日那样,为了一点小小的感伤而掉眼泪。叶空山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你好像更加成熟了,”叶空山说,“这样下去,你会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人的。”
“可我害怕变成一个真正的人,”岑旷摇着头说,“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人族的世界是多么奇特,多么不可理喻,多么难以捉摸啊。我总觉得,就算这个世上真的存在什么神,那他也是在想尽一切方法惩罚人,而不是赐福于人:上官云帆是一个改邪归正的好人,可他没能得到好的结果;花如烟一生受尽屈辱苦难,可她死得那么惨;即便是那个不是人族的河络,他也怀着一腔好意,为了替部族报恩,最后不但害了上官云帆父女,也害了自己。人族的世界,为什么好人得不到好报?为什么总是苦难和仇恨取得最终的胜利?”
“因为这就是人族。”叶空山简单地回答。过了一会儿,他看见岑旷的眼神中依然充满迷惑,于是走到她身前,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人生存在这个世上,本来就是苦难多于安乐,不只人族,其他的智慧种族,其他的生物,无不如此。”叶空山温和地说,“魅要经过漫长的岁月才能凝聚成形,即使最细微的干扰也可能使之前功尽弃;鲛人一生都很难安定地待在某个地方,总是不得不抛弃家乡随着海流而迁居;夸父生存在高寒的高原上,每天的生活都是在和恶劣的自然环境进行搏斗;羽族和河络总是处在无休止地和人族的战争中,很难得到和平发展的机会。至于自然界中的弱肉强食、生老病死,更不必多说了。”
“可那就是生存,那就是生命,那就是我们每个人不得不面对的真实生活。”他轻抚着岑旷的肩,“如果只把眼光放在黑暗的地方,也许我们就只有自杀一条路了。要学会在所有的黑夜里看到星光,看到地平线之下的朝阳,那样我们才能有勇气一路向前走。”
“一路向前走……”岑旷咀嚼着这句话。叶空山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多么温暖的手,像是有热流不断地传入体内,让她觉得,只要站在这个男人身边,再怎样黑暗的世界,似乎都不足为惧了。
过了好久,她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悄悄地一缩肩,离开了叶空山的手。叶空山笑了笑:“这也是我常说的,为什么人们总爱读小说。小说的世界虽然也有黑暗和绝望,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温暖光明的,能够让读者在其中找到安慰的亮色。那本《天龙九州》你读完了吗?段誉和王语嫣到底是不是亲兄妹啊?”
“我听说,剧透是人族最可恶的行为之一,”岑旷悠悠然地回答说,“所以我建议你自己去读。”
“哼,放着好的不学,这时候你又摆出一副人族的姿态了……”叶空山不满地摆了摆手,转过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