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岩之屹立
死亡的艾伊尔人倒卧在兰德脚边,他们身边还趴伏着三个穿着极为普通的衣裤的极为普通的人。与触目惊心的六名艾伊尔死者相比,他们仍然是那样容易让人忽略。被杀死的艾伊尔卫兵,显然在死去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每个普通到毫无特点的死人身上,至少都插着两根艾伊尔矛枪。
这远远不是当前危局的全部,兰德在推开门的同时,一声战吼正撞在他的耳膜上:喊叫、呼嚎、钢铁在红石柱间相互砸击。镀金油灯的光线中,前厅的岩之守卫者们正在为他们的生命而战。攻打他们的是一些穿着黑色盔甲的巨大形体,那些形体的肩膀要比守卫者们的头顶还高,它们像是一些巨大的男人,头脸上却生出丑恶的尖角和羽毛,突出的兽口和鸟喙盖住了应该是嘴鼻所在的地方。它们的双足末端有的套着靴子,也有的只长着一双爪子或硬蹄——兽魔人。它们挥舞着形状诡异的长钉战斧、钩形长枪和镰刀形的弯剑劈砍人们的身躯。在它们中间还有一名魔达奥,也披着黑色的甲胄,皮肤却像蛆一样惨白,就像用无血的尸肉做成的亡灵,在地面上来回游移滑动。
在城堡的某个地方,警报骤然响起,又如猝死一般沉寂。随之又有其他不止一处的警报响起,鸣响警报的是黄铜做的大钟。
岩之守卫者们仍在作战,他们的数量要多于兽魔人,但地上的尸体中,人类的数量更要远超过兽魔人。就在兰德看到战局的时候,魔达奥刚刚用一只手撕去一名提尔队长的半张脸,用握在另一只手中的黑死刃刺穿了一名守卫者的喉咙,同时,它的身体像蛇一样扭曲成诡异的角度,躲开了守卫者刺来的长矛。守卫者们一直以为这些东西只是用来吓唬小孩子的旅人传说,现在它们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他们的神经已经濒临崩溃。有人丢了宽边头盔,扔掉长矛,想要逃跑,却被一个兽魔人用重斧将头颅砸个碎烂。另一个人盯住魔达奥,突然尖叫着转身奔逃。魔达奥迈出蛇一般的步子,挡在他的面前。再过不了多久,战场上的所有人类都会逃走的。
“隐妖!”兰德喊道,“到我这里来,隐妖!”魔达奥立定脚步,仿佛它从未曾移动过。它苍白、无眼的面孔转向兰德,恐惧跟随着它的凝视,如同空气中的涟漪,漫过兰德四周,却被兰德因为阳极力而获得的冰冷镇静挡在了他的体外。边境国有一句俗话:“无眼者的凝视就是恐惧。”兰德曾经相信隐妖会像骑马一样骑乘阴影,侧过身的时候就会消失,这些古老的迷信其实没有很大的错误。
魔达奥向他移来,兰德跳过门口的死尸,在他落地时,他的靴子在积了一层鲜血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滑了一下。“岩之力量!”他在跳跃中就已经高声呼喊,“岩之屹立!”这些战号还是他在提尔之岩不再屹立的那一晚听到的。
他觉得背后的房间里传来一个焦急的喊声:“傻瓜!”但他没时间去注意兰飞儿,或是关心她会做些什么。落地时脚步的踉跄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手中的金红色焰剑在他挣扎着保持平衡的同时刚好挡开魔达奥的黑刃。“岩之力量!岩之屹立!”他必须将守卫者召集起来,否则,他就只能单独面对魔达奥和二十名兽魔人。“岩之屹立!”
“岩之屹立!”他听到有人在响应他,随后又是一个喊声,“岩之屹立!”
隐妖如同毒蛇一般游移向前,交叠在它胸前的甲叶如同一层蛇的鳞片,它的进攻甚至比闪电更加迅猛。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兰德只能勉强挡住魔达奥的一次次斩击。这种黑色的金属在煞妖谷山麓之下的萨坎鞑铸就,如果碰到他没有护甲的皮肉,会造成不停溃烂的伤口,几乎像他肋下的伤口一样难以医治。每一次黑色的毒剑与金红色的至上力之刃相撞,都会在房里激起一片灼目的蓝白色光华。“这次你死定了,”魔达奥的话语锉磨着兰德的耳膜,如同枯死的树叶被揉碎的声音,“我会将你的血肉丢给兽魔人,再亲自带走你的女人。”
兰德以最大的冷静和努力战斗着。这名隐妖知道该如何使用一把剑,但他终于抓住一个机会,一剑垂直斩在黑剑的剑身上。随着一阵如同冰块落进熔铁的嘶嘶声,金红色的焰剑切过了黑色的钢刃。兰德的下一击让无眼者的头颅飞离了它的肩膀,砍断骨骼的震动摇晃着他的胳膊,漆黑的血液从它断开的脖子里喷涌而出。但这怪物并没有摔倒,仍然在用手中的断剑盲目地戳刺着,无头的躯体踉跄前行,漫无目的地打击着空气。
随着隐妖的头颅滚落在地板上,仍然在战斗的兽魔人相继栽倒。它们尖叫,踢蹬,用生满长毛的双手撕扯着脑袋。这是魔达奥和兽魔人的弱点,魔达奥并不信任兽魔人,它经常用一种兰德并不明白的方法与兽魔人建立连结,这种连结显然保证了兽魔人的忠诚,但也让它们无法在魔达奥主人丧命之后继续生存下去。
仍然站立的守卫者们已经不超过两打,他们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三三两两地用长矛不停地猛刺面前的兽魔人,直到它们再也做不出任何动作。有些人击倒了无头的魔达奥,但无论他们如何攻击这只妖怪,它一直在疯狂地向四周挥砍着黑剑。随着兽魔人陷入彻底的死寂,人们才能听到不多几个受伤的人类发出阵阵呻吟和抽泣。倒在地板上的人类比暗影生物要多许多,血液覆盖了地面,人们几乎无法看到铺地的黑色大理石。
“别管它,”兰德对那些仍然在攻击魔达奥的守卫者们说,“它已经死了,隐妖总是不想承认它们的死亡。”岚曾经和他说过这件事,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来到提尔之岩以前,他也见过不停垂死挣扎的隐妖。“去照顾那些伤者吧!”
人们盯着这具表面已经布满了伤口、却还在不停挥剑的无头躯体,颤抖着向后退去,嘴里叨念着“潜伏者”——这是提尔人对隐妖的称呼,而他们以前只是用这个称呼吓唬吓唬小孩子。一些人开始在地上的尸堆中寻找还活着的人,将不能站立的幸存者拖到一边,帮助受伤较轻的人站起来。被留在原地的人类躯体占了倒下的人的绝大多数。从伤者自己染血的衬衫上撕下布条作绷带匆忙地包扎,就是现在惟一的救治手段。
这些提尔人不再像他们先前看上去那样漂亮了。他们的胸甲不再放光,甲冑上满是凹口和磨痕,鲜血浸染的伤口污损了曾经华丽的金黑色外衣和马裤。有些人丢了头盔,不止一个人靠在长矛上,仿佛那是惟一支撑他们不会倒下的东西,也许那真的是。他们喘着粗气,脸上显出狂野的表情,那是一种战场上的男人特有的痛苦,混杂了赤裸裸的恐怖和盲目的麻痹。他们目光游移地望着兰德,眼神中包含着畏惧和逃亡的欲望,仿佛这些怪物都是兰德从妖境中召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