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面纱
卡派尼半岛,靠近大圆环的地方。狭窄曲折的街道里挤满了人群,数不清的烹调炊烟从白色的高墙后升起,刺鼻的油烟气和酸腐的汗味凝聚在清晨潮湿的空气中。孩子的哭声和人群中低沉的呻吟声汇聚在一起,甚至盖过了在头顶上飞舞的海鸥发出的尖利嘎嘎声。这片地区的商店早就为了安全而关门上锁了。
艾格宁带着厌恶的心情在这些徒步的人群中穿行,这些已经陷入赤贫的难民就露宿在圆环周围的石长椅之间,形成一副很可怕的混乱景象。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统治者就这样任由他们饿死。但她应该为此感到高兴,这些颓败的乌合之众绝对无法抵抗可伦奈,到那时,秩序就会重建。但她就是痛恨这种景象。
大多数衣衫褴褛的人们似乎已经没精力去注意突然出现在他们之中,穿着蓝丝绸骑马装的女子了。人群中偶尔能见到一些男女,他们身上的衣衫曾经光鲜华美,现在也已经肮脏褶皱。而她的衣服虽然整洁合身,但手工也只是一般,在普通人眼里,她可能还没有那些落魄贵族的地位来得高。有几个想知道她荷包中有多少钱币的人,也因她手握粗棍的熟稔架式而打消了念头,那根棍子与她的身高相当。今天,她不能带着保镖和轿椅,因为带着那支队伍肯定没办法跟踪佛鲁蓝·盖博,至少,这身有着开叉的裙装给了她一点活动的自由。
即使在拥挤的人群中,还要躲避牛车和偶尔经过的马车,盯着那个黄鼠狼般的小个子也不困难。拖着那些车的大多已不再是牛马,而是满身汗水、赤裸上身的男人,佛鲁蓝和另外七、八个人混在一起,那些人全都是身材魁梧、面貌粗横的大汉。他们挤着穿过人群,一路上留下了一串串谩骂。那些家伙让她感到很愤怒,佛鲁蓝现在又在筹谋绑架的事了,自从她依照他的要求给了他金币之后,他又给她找了三个女人,都只是和她名单上的女人相像而已。而且每次她告诉佛鲁蓝错了,他都会苦苦哀求一番。他第一次从街上给她绑来一个女人的时候,她就不该给他钱的,贪婪和得到金币的甜头显然让他忘了她在把钱包给他时,同时附赠的狠狠的责骂。
从背后传来的喊声让她转过头,握紧了手杖,人群中出现了一片空地,那通常是发生了麻烦的征兆。一个男人穿着曾经华丽精致的破烂黄色外衣,跪在地上,正大声嚎叫着。他用左手握住右边的胳膊,而那只胳膊扭曲成了一种奇怪的样子。一名女子穿着同样破烂的绿色丝袍,保护似的跪伏在他身边,一边啜泣,一边向一个戴面纱的人哭喊。“他只是想要一个硬币!他只是在求你!”那个人毫不理会地向人群走去,人群在他身边分开,转眼间又合拢。
艾格宁撇了撇嘴,转回身去,立刻大声咒骂了一句,引得周围几个人纷纷看了她一眼。佛鲁蓝和他身边的人已经消失了。
她挤到一座石雕小喷泉前面,喷泉池中一股清水正从一条青铜鱼的嘴里喷涌而出,在喷泉旁边有一座平顶屋的酒馆。她用力推开两个正在用罐子从喷泉上接水的妇人,不顾她们恼怒的漫骂,一步跳到酒馆屋顶上。越过众人头顶,在她的视野中,狭窄的街道朝四面八方延伸,沿小山盘旋而上。曲折的巷道和用白石灰粉刷的建筑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只能看到一百步以内的地方,但佛鲁蓝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走出这个范围。
忽然间,她找到了佛鲁蓝,他躲在三十步外一个向内深陷的门口,正踮起脚尖,向街道上窥望着。她很快也找到了其他人,他们靠在街两边的建筑物上,竭力不引人注意。他们不是惟一一群靠在墙边的人,但其他人都只是颓废地蜷缩在墙根旁,而他们满是伤疤、鼻梁断裂的脸上则带着明显的恶意。看来这里就是他们要进行绑架的场所了,显然,这里没有人会来干涉他们,就像没有人会管那个胳膊被打断的男人一样。但他们到底要绑架谁?如果佛鲁蓝真的找到一个在名单上的人,她现在就可以离开,等着他把那个女人带来卖给她。那时她就有机会确认是否罪铐也能锁住伯萨敏以外的其他罪奴主。然而不管怎样,她不想再为是否应该割开某个倒霉女人的喉咙还是应该把她卖掉而伤脑筋了。
街上有许多女人正朝佛鲁蓝所在的方向走去,大多数都戴着那种透明的面纱,头发编成辫子。艾格宁只瞥了一眼,就排除了两个乘坐轿椅、有保镖环绕的女人。佛鲁蓝找来的混混不会和另一群壮汉作对,特别是当那群人手里还拿着剑,而他们自己只有拳头的时候。无论他们的目标是谁,那个女人身边的男人肯定不会超过二或三个,而且不会携带武器,那样的话,她所看到的所有其余女性似乎都符合这个条件。无论她们是穿着破烂的乡下衣服,还是塔拉朋女人所喜好的紧身服饰。
突然,两个一边走一边交谈的女子从远处一个街角走过来,她们立刻吸引住艾格宁的目光。她们的头发被编成了许多细小的辫子,也都戴着透明的面纱,看起来,她们是塔拉朋人,但她们在人群中显得非常引人注目。两个人身上的衣服一为绿色,一为蓝色,那两套轻薄暴露、伤风败俗的裙装质料不是亚麻或细羊毛,而是纯粹的丝绸。穿着这种衣服的女人全都是坐轿椅出行的,不会自己走路,特别不会是在这里,而且她们只是把手里的棒子靠在肩上,也不像会使用它们的样子。
没去注意那个金红色头发的,她只是专注地端详着另外一个。那个女人的黑色辫子异常地长,几乎到了她的腰际,在这个距离上看起来,她很像是一个名叫苏菱的罪奴主,但她不是苏菱,这个女人的头顶不会超过苏菱的下巴。
无声地嘟囔了几句,艾格宁跳下屋顶,开始从她和佛鲁蓝之间的人群中用力挤过去。如果运气好,她还能及时把佛鲁蓝喊住。那个傻瓜。那个贪婪的、黄鼠狼脑子的傻瓜!
“我们应该雇轿子的,奈妮薇。”伊兰又说了一遍,同时在心里第一百次奇怪着塔拉朋女人是如何在说话时避免将面纱吸进嘴里的。她将面纱吐出去,又说道:“我们迟早得使用那东西。”
一个满脸是毛的家伙穿过人群,朝她们走来,奈妮薇威胁地举起手中的棒子。“对付他们,该使用这种东西才对。”她的目光也许已经让那个男人失去了兴趣,她摸索着肩头的黑辫子,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头发都已经被编成小辫子,披在背后,便生气地哼了一声。伊兰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够习惯这种没辫子可拉的情形。
“生着一双脚就是为了走路的,我们如果坐在轿子里,像待售的猪仔一样被抬来抬去,要怎么搜索街道、询问路人?坐在那种轿椅里,我会觉得自己是个白痴,不管怎样,我宁可信任我自己的智能,而不是我所不了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