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破晓前
就着一盏油灯和小壁炉里将息的炉火,沐瑞一边强忍着哈欠,一边仔细穿好衣服。她真的很困,整夜冥想,整夜无眠,双眼酸胀,两腿像灌了铅一样。不过本来她也睡不着,单一想到今天早上将要举行的仪式就足以令她失眠了。唉,为什么她没能说服史汪放弃那个疯狂的恶作剧?昨晚她一直在后悔,但后悔又能怎样。她永远都无法说服史汪。
无论如何,史汪此刻并不在她身边。思索着两仪师的责任和重担,她的思绪无可避免地转到了将要展开的搜寻上。夜色渐渐退去,她的担忧也逐渐加重,如同硕大无朋的龙山一般压在她心头。有人陪伴可能会让她感觉好些。但仪式明文规定,她们必须独自守在房内,等待两仪师前来召唤。事已至此,犯个小错不会招来惩罚,只是会丢些脸面,并且永远被人当作轻浮的傻瓜——恐怕她们已经因此而闻名了——不过最好还是少惹点麻烦吧。
穿好衣服以后,她把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家什摆在床上。除了一套换洗的内衣和袜子,衣物都收到衣柜里了。这些衣服在洗干净以后会被收起来,等着发给另一个刚刚赢得戒指的学徒。目前的这些学徒中没有一个能穿得下这些衣服,除非大修大补。不过无所谓,白塔一向很有耐心。她的小本子藏在腰包里,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她刚把一个玫瑰木制的小盒子放到床上,盒里存着她随身带到白塔的少量首饰,就听到有人重重地敲了三下门。她一跃而起,心脏怦怦直跳。她突然变得和试炼之前一样紧张,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立即跑去应门。她先是在洗脸台前照了照镜子,又梳了梳本来就已经非常整齐的头发,把梳子也放到床上,最后才去开了门。
夜色之中,七位两仪师站在她门前,每一位都来自不同的宗派,都披着饰有蔓藤图案的披肩,穿着丝衣或优质毛裙,岁月无痕的面孔毫无表情。一切都符合仪式的要求。爱莉达代表红宗出席,沐瑞不卑不亢地迎上了她严厉的目光,保持面容平静。嗯,至少她尽力了。再过一个小时或者更短,沐瑞就能和她平起平坐了——至少在某些方面是平等的。爱莉达再也不能令她害怕了。
无需言语,她便跨出门框,最后一次合上身后这道门。她们也一言不发,在她身边围成一圈,领她沿着昏暗的长廊,来到史汪门前。保持沉默是必须的。绿宗的杰妮是个苗条的古铜色皮肤的多曼人,她敲了三下门,肩头的绿色穗子随着动作微微颤动。史汪在她敲完之后立即就打开了门,她一定是在敲第三声之前就已经等在门前了。两仪师们站到一边,让她也走进圈内。当看到爱莉达时,她略微皱了皱眉,不过感谢光明,至少她没有更明显的表示。沐瑞咬紧牙关压下一个哈欠。她会顺利完成仪式,不会破坏任何一条规矩。
她们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拖鞋轻擦着地砖,四周只有摇曳的灯火。沐瑞惊讶地意识到她们竟然没有遇到一位仆役。这些人大多只会在两仪师起床之前或是就寝之后才会出来干活。她们默默地走入白塔的地基之下,穿过或明或暗的长廊。通往试炼房间的门大敞着。但她们在门口止住了脚步。当两人转身面向门口时,她们身边两仪师们散开了,转而在她们身后站成一排。
“是谁?”门中传出塔摩拉的声音。
“沐瑞·达欧崔,”沐瑞大声应道,她虽面容平静,心脏却狂跳不止。然而这是喜悦的紧张。史汪也在同一时间报上姓名,语调里有一丝轻微的不屑。她一定认为爱莉达还是会想方设法夺走她们将要到手的披肩。
她们的导师们从未提到过回答要按次序来——也许根本就没有料到她们竟会齐声开口——但沐瑞还是听到身后有人屏住了呼吸,而塔摩拉略微顿了顿才再度开口,不过也可能是她的错觉。
“你们为何而来?”
“为求立下三誓,领受披肩。”她们齐声答道。无论是否违反规矩,她们已决意今日定要共同进退。
“你们凭何而受此重担?”
“凭我已通过试炼,谨从白塔的意志。”
“那么进来吧,若你有勇气从此献身于白塔。”
她们手拉着手走进那间房。面容平静,步伐稳健,既不急促,也无迟疑。白塔意志的化身正在等待着她们。
塔摩拉身着浅蓝色锦缎,戴着象征玉座的七色围巾,站在椭圆环状特法器旁边。法器的色彩缓缓地由银转金,由蓝变绿。着装一袭深蓝的艾拉站在她身旁,两手捧着一只黑天鹅绒衬垫。白塔评议会的守护者们站在环形墙壁下,个个都披着披肩。她们依宗派排列,每一宗派三名。又各有两位两仪师站在同宗的守护者身前,她们不仅自己戴着披肩,各自手中还捧着另一副。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史汪和沐瑞走过大厅。
特法器成了她们共同进退的路上的第一个阻碍。椭圆环过于狭窄,无法供两人并肩通过。除非她们不顾仪态地硬挤过去。这回史汪第一次随了沐瑞的愿,她瞪了沐瑞一眼——即使面色平静不改,她蓝眼睛中的神色仍异常严厉——收拢裙服,穿过了圆环。沐瑞紧随其后,她们肩并肩地跪在玉座面前。
玉座从艾拉捧着的天鹅绒衬垫中取出一支象牙白色的光滑细杖——誓言之杖。它长有一尺,只比沐瑞的手腕略宽。它是一件特法器,能将她们与三誓和白塔永远缚为一体。
塔摩拉愣了一会,好像不太确定该先让谁立誓,但她只愣了一小会。沐瑞迅速伸出双手,掌心向上,塔摩拉把誓言之杖放在她手中。原来史汪早就计划好了,要回报沐瑞放弃了优先穿过圆环的权利。不用说,在沐瑞伸出双手之前她都没有一点要谦让的表示。沐瑞会早她两分钟成为两仪师,这可真是不公平。
沐瑞早该知道,史汪这么容易让步其中一定有诈。但她没时间想这些了。塔摩拉周身散发出阴极力的微光,她操起一小股魂之能流轻触誓言之杖。
沐瑞握住手杖。它摸起来像玻璃,但比玻璃更光滑。“光明为证,凭我转生与救赎的希望,我起誓我所言将无一字不真。”誓言没入她体内,突然间她感到四周的空气正在挤压着她的皮肤。红为白,她想着,上即下。看来她仍可以构思谎言,但无法开口说假话。“光明为证,凭我转生与救赎的希望,我起誓将永不制造供人自相残杀的兵器。”气压骤然变大,她感到自己好似套了一件隐形束衣,从头到脚都绷紧了。她懊恼地发现自己额前开始冒汗,但仍尽力保持面容平静。“光明为证,凭我转生与救赎的希望,我起誓永远不会将至上力使作武器,除非对抗暗影生物,或在最危急的关头保全我自己、我的护法或另一位两仪师的性命。”空气再度绷紧,她重重地吸着气,咬紧牙关以防止自己喘起来。那束缚不可见又有弹性,却紧得吓人。这种皮肉被压紧的感觉要过一年才能完全消失。光明啊!她思量着爱莉达在念最后一条誓言提到护法时究竟有何感想。誓言不会因你欲加入某一宗派的意图而改变。想到这件事,她感觉好了一点,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