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城中杂物
她们本可以叫人送饭到房间里,但沐瑞给史汪做完治疗后,她们还是下楼去享用第一顿正餐。这是她们首次以两仪师的身份光临主餐厅,两人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只有受邀请的见习生才能在那里用餐,而且这种机会非常少。初阶生在那里更是只有躬身服侍的份。主餐厅是个宽敞的大厅,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冬用挂毯,贴着金箔的顶角线闪闪发光。方餐桌的桌腿呈优雅的弧线形,每桌旁边仅有四个位子,邻桌之间彼此保持相当距离,以照顾用餐者的隐私。不过也有几张桌子拼在一起,供多人一同用餐。整个厅里只有她们戴着披肩,因此引来了不少目光,有人甚至被逗得微笑起来。沐瑞感到脸颊微微发烫,但她不会为了一两次善意的取笑就收起披肩,就算别人大声嘲笑,她也要每天都戴着它。这是她倾尽所有才争取到的权利。史汪大步流星地踏过光亮的七彩地砖,步态犹若女王般高傲。她若无其事地整着缠在臂上的披肩,就像故意要引人注目似的。史汪从不害羞。
餐厅里没有长凳,却有与餐桌风格相似的低背座椅。在见习生的食堂,厨房做什么她们就吃什么,这里却有年轻的女侍应生,身穿胸前绣有塔瓦隆之火的制服。她先屈膝行礼,然后以悦耳的嗓音熟练地报出厨房可供应的餐点。见习生只能用笨重的陶器吃饭,而且还要自行取食、自己洗碗。在这里,侍应生会将银纹托盘送上她们的餐桌,食物则盛在白色的塔拉朋薄瓷盘里,碟子的边缘绘有一圈塔瓦隆之火的图案。塔拉朋的瓷器比不上海族的工艺,但仍然相当昂贵。
史汪抱怨她的鱼口味太重,但她还是吃得干干净净,吃完还扭头张望,像在考虑再点一份。沐瑞要了牛肉蔬菜浓汤,她一点食欲都没有,只吃了一小片黑面包,茶也只喝了一杯。她必须逃走,但又无路可逃。丢下玉座刚刚布置的任务逃走是无法想象的。也许评议会最终决定放弃原计划。自苏塔玛问过她愿不愿意登基以后,再没有人试探过她。也许她们真的放弃了。希望不大,但是她仅有的救命稻草。
她们回到蓝宗区之后,再次被伊迪丝召到她房里。这次没有任何繁文缛节,她直接交给她们每人一份一千金币的权利证明。“今后每年这个时候你们都会收到同样数目的一笔钱。”她说,“如果那时你们不在白塔,钱将存入你们指定的钱庄。”先前嫌恶的表情已不见踪影,现在她脸上挂着愉悦的微笑,为蓝宗增添了两名新成员而高兴。“要精打细算。有需要的话,你们可以拿到更多的钱,但若索要过于频繁,评议会就会质询。请相信,被评议会质询不会有好结果,绝对不会。”
权利书上的数目惊得史汪睁圆了眼。这数额已经相当惊人了,而且居然还有可能拿到更多!大部分商人一年都挣不到一千金币,很多小贵族的收入甚至差得更远。但白塔决不会让两仪师露出穷酸相。权力源自旁人的敬畏,这是沐瑞在凯瑞安宫廷里学到的。而人人都敬畏金钱。
沐瑞有自己的专属钱庄,但尽管有她的推荐,史汪仍坚持要把钱存到白塔里。她父亲一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钱,她绝不能容忍这笔巨款承受任何风险。无论沐瑞怎么说她都听不进去。安全是她唯一的考量,而在这一方面,就算是曾借贷给亚图·鹰翼的老牌钱庄也比不过世界崩毁之后第一个建立的钱庄。
沐瑞得意扬扬地将披肩戴在肩头,来到白塔前的广场上。广场上人头攒动,挤满了手推车、杂耍艺人、乐手还有卖肉派和烤坚果的小贩。所有这些人都和白塔离得远远的。除非要办事或请愿,没有人会走近白塔周边一白步以内。沐瑞叫了一只轿子,两个轿夫高大健壮,身穿深褐色外套,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领头的那个喊着:“给两仪师让道!给两仪师让道!”
而人群却不为所动,或许没人把他的话当真。就算拉起厚重的帘子,也没人能看见她披肩的穗子,除非她不顾仪态地把手撑在窗框上。人们慢吞吞地让开路,比给马车让路时还要慢,车夫还有鞭子可以用来赶人呢。不过没过多久,他们就穿入一条大道,来到一座宫殿式的大屋前。大道中央种了一排乔木,现在还都光秃秃的。轿夫抽开门闩好让她下轿。这房子有着南方的建筑风格,中央是高耸的白色圆顶,四角竖着细细的尖塔。正面宽大的大理石台阶之上有一条宽阔的白色柱廊。然而屋主在装饰的投入上仍有所克制。墙上的石刻和柱上的蔓藤雕饰虽然华美,但并不繁复铺张。外表穷酸的钱庄固然无法招徕顾客,而过分铺张浪费也会令顾客疑虑重重。
门童的黑色制服上有两道红色条纹,他向她鞠了一躬,领她踏入高大的正门,将她交付给一名衣着朴素的男仆。男仆年轻俊俏,但个子过高了点。他领她走进杜马夫人的办公室。这位夫人头发已灰,身材苗条娇小,比沐瑞还要矮一个头。她父亲是伊莱·杜马哥哥的老主顾,而且她在凯瑞安的账户仍在由后者打理。因此这位夫人是她的当然选择。
杜马夫人注意到了沐瑞的披肩,微笑取代了她惯常的严肃表情,她展开红纹黑裙,不卑不亢地行了屈膝礼。不过,即使在沐瑞还是个见习生时,她也会行同样的礼。毕竟她很清楚沐瑞在抵达塔瓦隆的当天就在她的钱庄里存入了一大笔钱,而且这么多年来,沐瑞数额庞大的土地收入也全都交给她打理。不过,她的微笑是真诚的。
“恭喜您,沐瑞两仪师。”她热情地说道,请沐瑞坐到一张高背雕花衬垫椅上。“您想喝香料酒还是茶?来一点蜂蜜蛋糕或者罂粟籽怎样?”
“酒,谢谢。”沐瑞微笑着答道,“只要酒就好。”沐瑞两仪师,头一回有人如此称呼她。她喜欢这个称呼。
杜马夫人吩咐男仆去办事,然后径自搬了把椅子在沐瑞面前坐下。你不能指望钱庄老板站着接待你。“我想您是来本店是为了存入您的津贴。”她当然能猜到,“但若您是来询问事态进一步的发展,我已经把全部情况都写到寄给您的信里了,恐怕我了解到的也只有那么多。”
一时间沐瑞的笑容僵住了。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平静答道:“请再为我讲一遍,也许我能发掘出更多细节。”
杜马夫人微微颔首,“如您所愿。九天前一个凯瑞安人来找我,他身穿白塔守军上尉的制服,自称瑞斯·格辛尼斯。就口音而言,他似乎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甚至可能是个贵族。而且他个子很高,比我高出三个头。他肩膀宽阔,有军人气质,胡子刮得干净。五官也端正,但脸上有一道一寸长的伤疤,就在这个地方。”她用手指从左眼眼角划向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