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竹夫人(第2/4页)
原本昏厥的桑柔悠悠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而后闻到一股浓烈的檀香味,知道已化为木人的相公就在身边,不由慌乱地伸出手去,想要拉住自己相公的手。
这一次,晏时没有再躲闪。
桑柔触到的是一只过于光滑硬韧的木手,而后她紧紧拥住了自己的丈夫,拥住那个没有心跳,没有血肉,却依旧带着牵绊和不舍,弥漫着檀香的木人身躯。
看到妻子全无惊异恐惧的表情,晏时明白,她到底是知道了,心中酸楚难当,却不知如何向桑柔言表。
“相公……”桑柔虽然不清楚晏时将要遭遇的惨况,但她感觉得出这副木人躯体中的相公种种不舍与牵挂,此时林外外面呼喝放火的威胁无法再恐吓于这个弱女子。“我不怕死,只是想在我死之前,可以睁开眼看看相公,可是……老天都不答应。”
晏时苦笑一声,轻轻拥住怀里的妻子。他不敢太用力,怕坚硬的臂膀会伤到她,眼光移向旁边的悬崖,只见崖边的灌木丛中随风摇曳着几朵不知名的野花,于是伸手采下,微微哽咽:“娘子要活得好好的。记得以前我给娘子说过故乡有种死而复生的野菊花么,原来这里也有。”
桑柔心中思绪澎湃,脑中似有无数血流在往复游走,不适之中蓦然一睁眼,只见眼前出现一丝亮光,亮得炫目!
桑柔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逐渐适应这许久不见的光亮,伴随着剧烈的头痛,眼前渐渐显现出几抹桃红!
桑柔的眼中滚落几滴泪水,低低言道:“相公也有骗人的时候,这不是野菊花,只是这个时节山中最常见的映山红而已。”而后抬起头,迎上晏时惊喜交加的眼光,伸出手去轻轻触摸晏时僵硬木讷的脸庞,“不过相公的模样,和我一直想象的一般无二……”言至于此,嘴角浮现出一抹甜蜜的微笑,泪流满面。
泪眼婆娑之中,天光大亮,晏时附身的木人面庞在这片炫目的亮光中渐渐褪去木质的颜色,点点磷光渐渐归于虚空,唯有那关怀备至的神情深深铭刻在桑柔心中,而桑柔的心似乎也永远停在了天亮这一刻!
“收!”
何栩一声断喝,手中飞出一道闪着灵光的咒符,抢在那片磷光完全消散之前封住些许。咒符的灵光一闪,飞回何栩袖中,待到何栩奔到桑柔身边之时,却发现这个可怜的女子只是仰头望天,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不再与她有关。见得这般景象,何栩心中难安,唯有先将桑柔带出这片林子再做打算,于是俯身扶起桑柔。
桑柔依旧是含笑望天,痴痴傻傻,何栩伸手一带,也就慢慢跟着何栩朝前走去。
何栩小心牵着桑柔,走出那片林子,只见外面的人群依旧未散,楚虞楼依旧立于山崖边的大石之上,正在游说众乡民放火烧林,蓦然见何栩与桑柔一同走出林子,不由一呆。周围的乡民见得眼前景象,窃窃私语,都道那外乡女子所言不虚,林里果然还有大活人。
何栩见到楚虞楼,心头悲愤难当,扶定桑柔走到楚虞楼面前,伸指指向楚虞楼,厉声喝道:“你这奸险小人,勾结三绝观的妖道谋害晏时在先,煽动乡民妄图戕害桑柔在后,而今大家都看到我将桑柔从林中带出,可有一人见过所谓的妖怪?你这泼皮草菅人命,有心陷众乡亲于不义,还有脸在这里口舌招摇?”
何栩一言引得周围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将眼光齐刷刷地投在立于巨石之上的楚虞楼身上。
楚虞楼见形势不对,正要随口抵赖,却听得一阵咯咯的笑声。
何栩诧异地转过头去,只见身后的桑柔正仰头嬉笑,脚步蹒跚,缓缓朝前走去。何栩心知此时的桑柔受了莫大的打击,神智混沌,于是伸手相拦。不料桑柔依旧是面带呆滞的笑,缓缓前行,纵使何栩伸手拉住桑柔的手腕,也被桑柔轻轻拂开,那般义无反顾的架势,教人无法阻拦,何栩唯有跟在桑柔身边,亦步亦趋!
楚虞楼见神情呆滞的桑柔越来越近,莫名地觉着有几分恐慌,尤其是桑柔的双眼一直死死盯着自己,更是没来由地一阵恶寒,不由自主地转头看看。背后只是空旷的悬崖,哪里有什么教人觉得不适的物事?
然而,越是空无一物,看到桑柔空荡荡的眼神,楚虞楼心里就越发地恐惧,不由向后退了一步,一面虚张声势加以威吓:“你们想作甚?休得再过来!”色厉内荏之态却是掩饰不住。
桑柔充耳不闻楚虞楼的威吓,保持着呆滞的微笑,一步一步朝楚虞楼走去,缓缓爬上巨石,而后与楚虞楼临风而立,相距不过丈许。
何栩生怕桑柔一时想不开,和那楚虞楼生死相拼同归于尽,于是将身一跃,落在两人中间,再度伸手拦住了犹自朝前行走的桑柔。
那楚虞楼见何栩也到了近处,心中更是发慌,耳边充斥着桑柔的笑声,心惊胆战,不觉又后退了几步。
正所谓疑心生暗鬼,在这青天白日朝阳初升之时原本不用畏惧任何鬼怪,只是楚虞楼做多了亏心事,又见一贯柔弱的桑柔这番神情,难免心中畏惧,这般惊慌失措之下更怕与桑柔接近,蓦然一步踏空,整个身躯向那万丈深渊堕去!
一时间惨呼声乍响,周围民众也是惊呼连连,奔到岩边一看,只见距离崖边约二十丈的峭壁之上斜生着一段犬牙状的山石,楚虞楼堕将下去,正好跌在那犬牙石上,石尖穿胸而过,自背后露出,死状凄惨无比!
何栩见恶人终遭天谴,心头愤懑渐平,细细想来,这恶人的死法和晏时被害如出一辙,这恶人挂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陡峭山崖之上,便是家人有心收殓遗体也是无法办到,除非骨肉尽腐散落在地,休想入土为安。想来也是这姓楚的恶人坏事做尽,当有此报!
楚虞楼乃是自己失足堕崖而亡,与桑柔、何栩无关,周围见得事情经过之人均可为证,是以当何栩搀扶桑柔离去之时,周围并无一人拦阻。
回到家中,何栩想尽办法,一面着人张罗,寻回晏时尸身办理后事,一面为桑柔延医诊治。奈何心病难解,数日下来桑柔依旧是这般痴痴傻傻,何栩见状,也只有唉声叹气,不知何解。
当日晏时被天光所照魂飞魄散,何栩曾用“敛魂符”收得些许残存的魂魄,暂用法术定在当日晏时被楚虞楼砍下的那节木指之中,却无法收回其余已然消散无踪的魂魄。
晏时魂散,桑柔心结难解,何栩思前想后,忽然想到远在汴京的鱼姬,便将桑柔暂时托付于当地地保照料,千里迢迢投奔汴京,却是将这点微末希望全数寄托在鱼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