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孽债(第3/4页)
青奴一时好奇,便朝前走去,又数了十四扇铁门,发现第三十的一扇门虚掩了一条隙缝,亮光便是自门内发出,而那轱辘滚动之声也是自这门内传来。
青奴心想既然门虚掩着,不妨偷偷看上一眼,也好知道三十年后是什么状况,回到蒙郎身边也多几分把握。
于是她缓缓靠上前去,正想透过缝隙朝里看,却觉得那道白光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大吸力,顿时失去平衡,朝着那道光亮而纤细的门缝挤去!
伴随着青奴的惊叫声,眼前忽又暗了下来,青奴抬眼,看到一盏掩着翠纱的宫灯,上面绣了些竹枝竹叶的纹样,被灯光一映,向四周投下淡淡的竹叶纹样的影子。
青奴发现自己正斜倚在一张檀香榻上,房间相当雅致,重重纱幕低垂,家什俱是上好的沉香木制成,四下弥漫着若有若无的幽香。
青奴坐起身来,房间的一角立着一张花案,案上一面硕大的铜镜正在幽暗的灯光中浮动着光影。
青奴走到镜前一看,自己脸上带着乍醒的惺忪睡眼,眉目之间却是从未有过的慵懒风情,三十左右年纪。
青奴恍然大悟,心想必定是被那白光拉进了第三十的那扇门,后悔莫及,但此刻脚踏实地,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沉实,伸手在臂上掐了一把,一阵剧痛袭来,她揉了揉手臂,开始慢慢习惯这得来不易的血肉之躯,只是心心念念想要快点见到蒙翰。
这厢心潮起伏,却听那纱幕之外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呼唤:“夫人可起身了么?刺史大人的轿子快到了。”
青奴低低应了一声,随后那低垂的纱幕被撩了起来,外面的花厅光线微沉,想来已是傍晚,两个小丫鬟捧着铜盆面巾垂首入内。
青奴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只是任由她们服侍梳洗上妆。那两个小丫鬟甚是伶俐,想来也是做惯了这等活计,不到半个时辰,已帮青奴收拾停当。青奴看着面前铜镜中这个风华绝代的贵妇人,和印象中的自己全然不同,似乎从头到脚都虚幻不真。
“刺史大人……是何人?”青奴开口问道。
一个小丫鬟掩口笑道:“夫人怎生忘了,萧关刺史蒙大人是夫人的夫郎,半月前回京述职,今个儿回来,刚刚六儿去探过了,大人的轿子过了东门了,想来这会儿也该到了。”
青奴闻言心中一喜,心想原来早与蒙郎相会,还结为连理,那酒馆中的女子所言当真不虚。思虑之间听得外面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在呼喊:“夫人,大人到了,请你花厅相见。”
青奴心中早就期盼此刻重逢,哪里顾得上许多,伸手拉起拖地长裙的下摆,早已快步出门,那两名小丫鬟也跟了出去,见得门外立着的小厮打扮的青年便嗔道:“六儿,愣着干吗,还不前面带路?”
那六儿见自己夫人奔将出来,也是一惊,心想平日里夫人举止端庄,怎生变得这般急切?想来是大人离家日久,心中太过惦念。听得小丫鬟斥责,忙前面带路。
青奴紧跟其后,穿过花苑回廊,心想终于可以重遇蒙郎,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回廊尽头便是花厅,隐隐听得里面有人说话。
青奴心知跨进前面那扇门便可见到魂牵梦萦的爱郎,却不知为何反倒慌乱起来,转头问紧跟身后的小丫鬟:“我这般打扮可还妥当?”
那小丫鬟甚是伶俐,微笑答道:“夫人向来风姿绰约仪态万千,岂会有不妥当的时候?”
青奴听得此言,深深吸了口气,稍稍平复心情,迈步进入那幽雅别致的花厅,只见厅上的茶座边正坐了两人,一个是老态龙钟的老者,背脊佝偻,额头微秃,瘦弱单薄,脸上的皮肤松弛,挤出几丝刀刻般的深纹,看样子六十左右,相貌神情却全无老者应有的矍铄,反而举手投足之间都显出些许猥琐浮华。
而另一个长身玉立,身着官服,面容俊朗,不是爱郎蒙翰是谁?虽说当日山西一别到现在不过半年光景,但轮回之中已是三十年光阴,双方变化都是不少。
青奴由妖化人,固然是天差地远,那蒙刺史也非当年的柔弱文生,统兵守关为一方刺史,自是充斥尚武之气,雄姿英发,此刻蓄了三须美髯,比之当年的翩翩少年又多了几分沉稳持重。尤其本身英俊不凡,更驻颜有术,浑然不似已过五十之人,看那精神气,仿若不到四十。
“夫人来了。”蒙刺史起身相迎,见青奴姗姗而来,很是体贴地伸手相扶,“为夫不在这些时日,家中大小事务都是烦劳夫人费心,夫人辛苦。”
青奴见得爱郎,欣喜若狂,听爱郎这般温柔言语,于是开口答道:“夫君休要如此客套,这本是妾身份内之事,只怕力有不逮,何来辛苦?”
夫妇两人相视一笑,万般情愫皆在不言中。而后青奴听自己的夫君开口道:“这位是为夫嫡亲叔父,早年外放他处,是以夫人虽入门十余载也并未见过。此番回京述职碰巧遇上,便请他老人家来家中盘桓数日,烦劳夫人代为安排照料。”
青奴忙向那老者道了个万福,寒暄几句便扬声吩咐丫鬟小厮打点客房,准备膳食,为夫君和叔父接风洗尘。
那老者回礼时一双混沌老眼便在青奴身上转来转去,青奴心中不喜,碍于夫君脸面,也不好如何,任由夫郎引到身畔坐定,闲话家常。
言语之间青奴才知那叔父本在益州为官,不料宦海沉浮,因错判冤案,被朝廷派下的御史革职查办,此番进京便是带了银钱珠宝前去疏通打点,希望可以官复原职。不料吏部的人却不好说话,此事就此没了结果,正好碰到夫君回京述职,于是顺便来这萧关散心。
青奴听得堂上言语,只觉这叔父满腹的世俗油滑,行这贿赂手段更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想蒙郎少年之时便温文尔雅,此时又如斯稳重内敛,与那猥琐老者没半点相像,若非蒙郎亲口所言,只怕她也不信。
不久家仆已准备停当晚膳,蒙刺史起身邀约叔父入席,青奴自然起身尾随夫郎身后,见夫郎气派大方,谦恭得体,越发觉得为爱郎放弃千年修为换得人间百年相伴甚是值得。
只是席间闲谈之时,青奴觉着那叔父的眼神始终在自己身上逡巡,颇为无礼,毕竟是家中至亲,又是客人,也不好给他难堪,唯有移开眼神,少有接触。何况经历这许多波折方才和爱郎成就良缘,眼中也看不到其他。
晚宴之后,众人小聚片刻,也就各自回房歇息。
青奴坐在妆台前卸下发髻之上的花簪步摇,看着镜中颇为陌生的神态容颜,虽然心愿得偿,但凭空大了好几岁,难免有些失落,却见夫郎面露温存立于身后,于是微笑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