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第2/8页)

“我会读的,三个故事,我保证……抵达月门堡就读。”阿莲的耐心到了尽头。今天必须出发,她提醒自己,必须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走到雪线以下,“奈斯特大人为您准备了盛大宴会,有蘑菇汤、鹿肉还有蛋糕。您不想让他空等,对吧?”

“他有柠檬蛋糕吗?”劳勃爱吃柠檬蛋糕,或许正因为阿莲的缘故。

“很多很多好吃的柠檬蛋糕哟,”她诱人地说,“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有一百个吗?”他想弄清楚,“我要一百个。”

“当然啦。”她在床边坐下,抚摸他柔顺的长发。他的头发很漂亮。以前莱莎夫人每晚亲手为儿子梳理修剪,自她坠落后,每有人拿剪刀靠近,他的癫痢病便会剧烈发作,所以培提尔命下人不再关照主子的头发。此时,阿莲用指头绕起一个发卷:“现在,乖罗宾,你可以下床穿衣服了吗?”

“我要一百个柠檬蛋糕和五个故事!”

我要打你一百记屁股和五个耳光,培提尔在场时你可不敢这么放肆。小公爵很怕自己的继父。阿莲强颜欢笑:“遵命,大人。但你一定要乖乖洗澡、换衣服、准备上路哦。来吧,别把大好晨光浪费了。”她牢牢地握住男孩的手,把他拖下床。

她还不及召唤仆人,乖罗宾便用瘦得可怜的胳膊环住她,并且吻了她。这是小孩子的吻,十分笨拙,劳勃·艾林做什么事都很笨拙。闭上眼睛,当他是百花骑士。洛拉斯爵士给了珊莎·史塔克一朵红玫瑰,却从未吻过她……今后也不会有任何提利尔家的人会亲吻阿莲·石东。她虽然漂亮,却是出自私生,为人嫌弃。

男孩的唇贴紧她的唇,令她想起另一个得不到的吻。当时种种历历在目,她还记得那张粗糙的脸庞。绿火漫天的晚上,他来到珊莎的卧房。他要一首歌和一个吻,却除了染血的白袍,什么也没留给我。

没关系,那天已成了历史,珊莎已成了历史。

阿莲推开小公爵:“够了,等你遵守承诺,抵达山下,就可以再吻我。”

玛迪、吉思尔与柯蒙师傅一起候在门外。学士已洗掉头发上的屎尿,换了衣服。劳勃的两位侍从也齐齐赶到,泰伦斯和盖尔斯在发掘麻烦方面是能手。

“劳勃大人好多了,”阿莲吩咐女仆,“准备热水为他洗澡,千万不能烫着大人。还有,洗头时不准用力,他讨厌那样。”一名侍从哧哧发笑,阿莲转身道:“泰伦斯,把大人的骑装和最暖和的斗篷取出来;盖尔斯,把碎夜壶清掉。”

盖尔斯·格拉夫森扮个鬼脸:“我又不是仆人。”

“赶快照阿莲小姐说的做,否则罗索·布伦唯你是问。”柯蒙师傅警告。随后学士随她走过长廊和螺旋梯。“谢谢您,小姐,谢谢您出来干预,您对他真有办法,”学士犹豫片刻,“您和他相处时,有发作的迹象吗?”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好在被我握紧。他知道你放了东西在牛奶里面。”

“知道?”柯蒙眨眨眼睛,喉结焦虑地上下起伏,“我只放了一点点……他鼻孔有出血吗?”

“没有。”

“好的,太好了,”他长得出奇的瘦脖子上挂的颈链随点头而轻声作响,“此行下山……小姐,为安全起见,我再为大人调一剂罂粟花奶,好让他打瞌睡。米亚·石东会把他绑在最稳健的骡子上。”

“鹰巢城公爵不能像一袋燕麦一样被捆着带下去。”对此阿莲十分确定。父亲警告过她,不得将劳勃的疾病和懦弱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他要在这里主持大局就好了,他总是知道该怎么做。

然而培提尔·贝里席远在谷地彼端,列席莱昂诺·科布瑞伯爵的婚礼。培提尔撮成了这位膝下无子的四十一岁鳏夫和某海鸥镇富商年方十六的健壮女儿的姻缘,据说新娘的嫁妆非常丰富。这不难理解,毕竟她是平民高攀显贵。科布瑞家族的封臣统统到场祝贺,还有魏克利大人、格拉夫森大人、林德利大人及许多下级领主和地方骑士……贝尔摩伯爵已同她父亲和解,也将参加这次婚礼。公义者同盟的其他成员选择回避,因此培提尔的出现显得尤为重要。

阿莲明白这一切安排的重要性,尽管这意味着照管乖罗宾的千钧重担落在她自己肩头。“给大人一杯‘甜牛奶’,”她着重吩咐学士,“以防他下山途中发病。”

“他不到三天前刚喝过一杯。”柯蒙抗议。

“他昨晚也想要,据说被你拒绝了。”

“间隔太短,小姐,您不明白,我跟峡谷守护者讲过,一小撮甜睡花的确有助于压制癫痢病,但毒素会逐渐累积,日久天长……”

“来日方长,如果大人下山时发病摔下去,那便什么都谈不上了。若我父亲在此,他也会要你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劳勃大人的安全。”

“小姐啊,我已尽心竭力,可他的发作仍旧愈来愈频繁,愈来愈剧烈,他的血液变得如此稀薄,我不敢再为他放血。甜睡花……您确定他的鼻孔没出血?”

“他一直吸鼻子,”阿莲承认,“但我没见到血。”

“我得跟峡谷守护者谈谈。这场宴会……明智吗,小姐,下山之后立即召开宴会?”

“不是铺张的宴会,”她向他保证,“将近四十位客人,仅包括奈斯特大人和他的部下、血门骑士、几位小领主及其随从……”

“劳勃大人讨厌陌生人,这您是清楚的,更别说行酒猜拳、笑闹喧哗……音乐,他最怕音乐。”

“音乐能抚慰他的神经,”阿莲纠正,“尤其是竖琴。他受不了的是唱歌,因为马瑞里安杀了他母亲。”她把谎话说了一千遍,几乎相信这是真的了,除此之外的想法不过是折磨睡眠的噩梦而已。“奈斯特大人没有歌手,只有伴舞的笛手与琴手。”当乐声响起,她该怎么做?这是个令人烦恼的问题,她的心和她的头给出了不同答案。珊莎喜欢跳舞,阿莲嘛……“够了,下山前给他一杯甜牛奶,宴会开始前再给一杯,大家相安无事。”

“好吧,”他们在楼梯底部停下,“这是最后一次。至少半年之内,不能再喝。”

“你自己跟峡谷守护者商量去。”她推门走进花园。柯蒙在尽本分,阿莲心里明白,可惜世人对男孩劳勃和艾林公爵的期待不一样。培提尔跟她说过,而他说的没有错。柯蒙只晓得关心孩子,父亲与我必须考虑更多。

陈雪堆积院内,阳台与尖塔垂下无数冰柱,犹如闪烁的水晶长矛。鹰巢城乃是以上好的白石建造而成,如今冬日的披挂让它显得更为洁白。好美啊,阿莲心想,难攻不破,犹如天宫的城堡。然而她始终无法喜欢上这里,不管怎么试,即便守卫和仆人没离开时,这里也总是异常荒凉,犹如坟墓,更别提培提尔·贝里席下山之后的现在了。这里没人唱歌,除了曾经的讨厌鬼马瑞里安,这里的人们连发笑也不敢大声,连诸神也都沉默。鹰巢城的圣堂没有修士,神木林中没有心树。在这里祈祷,神灵听不见,她常念及此,却又每每在孤单的时候重复去试。唯有寒风回应,寒风环绕在七座细瘦的尖塔周围,敲打着月门,无休无止地叹息。这里的冬天太可怕了,她心想,这里的冬天是冰冻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