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威尔(第2/4页)

只能去角陵,山姆最后决定,一到旧镇,我就雇辆车,几匹马,亲自带她去那儿。他可以顺路察看一下城堡及其守备情况,倘若所见所闻让他有任何疑虑,他便立刻带吉莉回旧镇。

他们在一个阴冷潮湿的早晨抵达旧镇,雾气如此浓重,只能看见参天塔上的烽火。一条铁链横跨港口,连着二十来艘破破烂烂的船,后面挨着一排战舰,旁边还有三艘大帆船和海塔尔伯爵高耸的旗舰——四排桨的旧镇荣耀号。在这里,月桂风号又被检查了一次,雷顿大人之子冈梭尔亲自登船。他身披银袍,穿灰色釉彩鳞甲。冈梭尔爵士在学城学过几年,会讲盛夏群岛语,因此他跟库忽鲁·莫去船长室私下交谈。

山姆利用这段时间向吉莉解释计划。“我先去学城,交付琼恩的信件,告诉他们伊蒙学士的死讯。我想博士们会派辆车来运他的尸体。然后我准备马匹和拖车,把你带去角陵我母亲那边。我尽量早点回来,不过也许得等到明天。”

“明天哦。”她重复,然后给他一吻,祝他好运。

冈梭尔终于出来了,他示意打开铁索,让月桂风号驶过障碍,进入码头。天鹅船系上缆绳后,山姆跟蔻佳·莫和她的三个弓箭手一起站到踏板边,盛夏群岛人披着只有上岸时才穿的绚丽羽毛披风,在他们身边,他感觉寒碜得很,还是一身肥大的黑衣、褪色的斗篷跟沾染盐渍的靴子。“你们在港口待多久?”

“两天,十天,谁说得准?等清空货舱,再把它填满,我们就走。”蔻佳笑嘻嘻地说,“我父亲一定也会去拜访灰衣学士们。他有些书要卖。”

“吉莉能留在船上等我吗?”

“吉莉想待多久都行。”她戳戳山姆的肚子,“她不像某些人那么贪吃。”

“我没以前胖了。”山姆辩解。南行的航程导致了这一结果。他不停地值班干活,除了水果和鱼又没什么可吃的。盛夏群岛人喜爱水果和鱼。

山姆随弓箭手们走过踏板,但一到岸上,他们就分道扬镳。他希望自己仍记得去学城的路。旧镇是座迷宫,而他没时间迷路。

天气潮湿,脚下的鹅卵石又湿又滑,条条小巷全笼罩在迷雾之中。山姆尽可能避开它们,沿河边大路走,蜜酒河蜿蜒曲折,穿行于这座古老城市的中心地带。重新踩上坚实的地面,而非摇摇晃晃的甲板,感觉很美妙。然而行路之间他仍然不自在,他感到人们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有的从阳台和窗户窥探下来,有的躲在黑暗的门洞里张望。在月桂风号上,他认识每一张脸,而这里都是陌生人。更糟的是,他担心被人认出来。蓝道·塔利伯爵在旧镇人人皆知,却不受爱戴。山姆不知哪样更糟,是被父亲的敌人认出,还是被他的朋友认出。

他只能拉起斗篷,加快步伐。

学城大门两侧有一对高大的绿色斯芬克斯像,狮身,鹰翼,蛇尾,其中一只有男人的脸,另一只为女人的脸。进门是文书台,旧镇人来这儿寻找助理学士,为他们写遗嘱、读信件。五六个文书百无聊赖地坐在开放的摊位前等待顾客。另一些摊位可以买卖书籍。山姆在一个卖地图的摊位跟前停下,看了看一张手绘的学城地图,寻找去总管阁最近的路。

道路在戴伦一世的雕像前分叉,国王坐在高大的石马上,剑指多恩。此刻,一只海鸥停在少龙主头上,还有两只停在剑上。山姆走向左面,沿河边前进。在哭泣码头,他看着两名助理学士帮一个老人登上小船,准备去附近的血岛。一位年轻母亲跟在老人后面爬进去,怀中抱着哇哇啼哭的婴儿,跟吉莉的孩子差不多大。码头下面,几个帮厨小弟在浅滩中涉水捕捞青蛙。一群脸色粉嫩的小学徒从他身边匆匆跑过,向圣堂而去。我在他们这个年纪时,就该来这里,山姆心想,假如当时我偷偷逃走,换个假名字,也许可以消失在其他学徒之中。父亲会假装狄肯是他唯一的儿子,我怀疑他甚至不愿费神来找我,除非我骑骡子离开——他会追捕我,仅仅是为了骡子。

总管阁外,训导们正将某位大龄学徒锁进储藏室。“从厨房偷东西。”其中一位训导向助理学士们解释,他们正等着烂砸囚犯。山姆的黑斗篷如船帆一般在身后飘荡,他快步经过时,人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门内是个大厅,石地板,高高的拱窗。大厅尽头有个脸瘦瘦的人坐在高台上,正用羽毛笔往一本册子上写字。此人虽身穿学士长袍,脖子上却没颈链。山姆清清嗓子:“早安。”

那人抬头观看,对所见到的似乎并不满意:“你有学徒的味道。”

“我希望能很快当上学徒。”山姆抽出琼恩·雪诺的信,“我来自长城,跟伊蒙学士一起来的,但他在航海途中去世了。我想跟总管谈谈……”

“你的名字?”

“山姆。山姆威尔·塔利。”

那人在册子里写下来,然后挥挥羽毛笔,指指拱墙下的长凳:“坐下。轮到你的时候,我会叫你名字。”

山姆在长凳上落座。

其他人来来去去。有的带来消息后便告辞离去。有的跟高台上的人讲完话,便直接进入他身后的门,走上螺旋阶梯。有的加入山姆的行列,坐在板凳上等待传召。他几乎可以肯定,有几个被传召的人比他来得晚。当这种情况出现四五次之后,他站起身,再次走到大厅尽头。“还要多久?”

“总管事情多着呢。”

“我千里迢迢从长城赶来。”

“那再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他挥挥羽毛笔,“去凳子上坐着,窗户下面。”

他回到长凳上。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别人跟高台上的人讲完话,略等片刻就可以进去,看门人却始终没再抬头看山姆一眼。外面的雾气渐渐散去,苍白的阳光通过窗户斜射进来。他凝视着阳光中舞蹈的灰尘,不由自主地打起一个又一个呵欠。他拨弄着手掌中一个破裂的水泡,脑袋斜靠着墙壁,闭上眼睛。

他一定是打了瞌睡,因为接下来,他听到高台后的看门人在叫名字。山姆一下子站起来,然后意识到那不是他的名字,就又坐了回去。

“你得给罗卡斯一个铜板,否则会等上三天,”一个人在旁边说,“守夜人为什么来学城?”

说话者是位纤瘦清秀的年轻人,穿鹿皮马裤和镶铁钉的绿色紧身甲。他肤色仿佛淡褐色麦酒,一头浓密的黑鬈发,尖额头底下是黑色的大眼睛。“总司令正在修复废弃的城堡,”山姆解释,“我们需要更多学士来管理乌鸦……一个铜板,你刚才说一个铜板就行?”

“一个铜板就行。如果你肯出一枚银鹿,罗卡斯会直接带你去见他身后的总管。他做了五十年的助理学士,最憎恨学徒,尤其是贵族出身的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