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玕珠
(一)
和善的赵婆婆竟然是投毒人,并且在被追查后咬舌自杀,在敦厚坊掀起轩然大 波。原本就少言寡语的董石头夫妇更加沉默,过了月余,悄无声息地搬走了。
王宝第二天便醒了,没过几天即恢复了活蹦乱跳。不过经此磨难之后,他仿佛 一夜之间长大,每日乖乖地守在杂货铺里帮忙,见了李婆婆也规规矩矩地问好,再不调皮捣乱。李婆婆对毕岸感激涕零,但对他人态度依旧,该嚼舌根照嚼舌根,传 闲话传得口沫飞溅,她那个茶馆,简直成了敦厚坊长舌集中营。
关于银精和魇术,公蛎终于好学了一回,从毕岸那里了解了些皮毛。据说东瀛深海之下有巨大银矿,若干年前,有一行奇人下海开采,发现银矿之间有孔洞,一种外形似蚕的东西以银为食物,身体锋利坚硬,刀枪不入,人被咬中颈部动脉后,体内血液全部消失。同时,他们发现,银蚕并非所有的银子都吃,有一些银子会被 留下。而这些银子恰恰对银蚕具有克制作用,他们唤之为“银精”。
不知当时他们经历了多少磨难,据说大多人死于银蚕口下。幸存者有人偷偷收集银精,制成无心镜,将银蚕带了回来,在黑市上作为杀人利器售卖。或许龙爷的第一枚银蚕便是这样得来的。
正如银精生于银子之中却能克制银蚕一样,银蚕杀人于吸血,又怕血——银子 属阳,银蚕属阴,若是碰上纯阳之血,反过来银蚕将被杀死。这也是毕岸公蛎当日能够除去银蚕的原因。
但公蛎依然对毕岸不用他自己的而划自己一刀气愤不已。毕岸解释道,只能用公蛎的,因他是纯阳之血。公蛎听了暗暗得意,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还未来得及吹嘘,毕岸又臭着一张脸道:“纯阳之血,色欲旺盛。”
这话不知怎么传到李婆婆的耳朵里,公蛎 “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名号上又增添了“好色”的标签,再来忘尘阁的小媳妇小女子们,看公蛎的眼神都带着一丝警惕和鄙夷,气得公蛎跳脚。
关于魇术,毕岸道,并非人人能练就。他曾查过赵月儿的户籍文碟和当年天象,她出生时恰逢天狗吞月,体质属阴,天生带有异能;后又从小佩戴银精制成的链子,缺乏阳气,媚功见长,练习魇术事半功倍。若非阴性体质修炼着两类法术,如同强行扭瓜,最终将害人害己。
公蛎虽对毕岸擅自毁掉记录银魇的人皮卷有些微词,但他向来是个什么都无所 谓之人,很快自己找到借口放下了。不过因为手上的伤——虽然在梦魇中毕岸也被他当做面具人掐得脖子乌青,他还是狠狠勒索了毕岸一堆财物,还被允许每月在账 上支出十两营养银,用来补养身体。
至于巫教,公蛎丝毫不感兴趣,只知道是一种古老的教会,运作神秘,一直是官府打击的邪教之一。巫教同巫氏一族颇有渊源,同属一宗,有说是远古巫氏兄弟两个,其中一人创建了巫教,但后来同巫氏家族脱离了关系。经过数百年来官府明里暗里的渗透、围剿,如今行事更加隐蔽,组织也更加严密,若不是赵婆婆擅自行 动,只怕难以发现其中端倪。
关于珠儿所提柳大之事,公蛎认真问了阿隼。据阿隼确认,柳大仍好好地在狱 中服刑,并未逃脱,珠儿所见,可能只是刚好遇到了长相相似之人。公蛎这才放了 心,专门去跟珠儿做了解释,安慰她不要多想。
胖头的一根筋,如今也在李婆婆口中广为流传。那日早上,赵婆婆伏法后,毕 岸同公蛎回到忘尘阁,才发现忘了躲在窗外的胖头。胖头这个傻瓜,因为没有听到毕岸的命令,竟然一动不动在屋外冻了一个晚上,眉毛头发上落满白霜,人差不多 冻僵,手脚也长了冻疮,害得公蛎给他搽了半个多月的冻疮膏。
进入腊月,洛阳城中弥漫着年的味道。忘尘阁的生意越来越好,从上月开始, 收支已经持平,汪三财估计这月定能扭亏为盈。
公蛎已经完全克服冬眠习惯带来的困顿,每日兴致高涨,看着家家户户备年 货、做新衣,自己也买了一堆有用的没用的东西,光是站在街边看人,便能看上半日。
公蛎如今已经很少去喝花酒了,不是因为他转了性,而是因为玲珑。
(二)
赵婆婆事件之后的一个下午,公蛎正涧河边看捏泥人儿,忽然看到玲珑从南边 东张西望地过来。
公蛎正纠结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玲珑已经看到了他,过来施了一礼,道:“龙 掌柜近来可好?”
公蛎忙回礼,道:“还行。你这是做什么?”
玲珑皱眉道:“小娟子病了,我想给她抓两副药去。”
公蛎含糊赞扬了两句,便不知道说什么了。玲珑四处张望,道:“我记得这附近有个老郎中,专治伤寒。”她偷偷看了一眼公蛎,低头道:“龙掌柜,你能不能陪我在这附近找一找?”
公蛎忙不迭地点头。
两人默默地往前走了一段,玲珑扑哧一笑,道:“龙掌柜,你这是怎么了,见我就像老鼠见了猫?是我今天脸没洗干净,还是变得丑得不忍直视?”说着嘴巴一噘,歪头看着她。
公蛎脸上一阵发热,又想起那晚进入她房中的男子,尴尬道:“姑娘说得哪里话。你近来忙什么?”
玲珑看似随意道:“我舅舅从江南回来了,这些日待在洛阳。爹爹不在了,我总要略尽地主之谊。所以也没顾上登门去谢谢你。”说着眼睛朝公蛎一溜,带出一丝娇羞。
公蛎实在是个很会说服自己的,听了此话,他瞬间给自己的猜疑找到了出口, 忙道:“若有用到我的地方,只管说。”
玲珑笑得极为灿烂,道:“那我就不客气啦,如今我便要麻烦龙掌柜。”
公蛎忙道:“怎么?”
玲珑认真道:“我舅舅从江南带回来些东西,想要找个买家,但唯恐受骗,想找个懂行的人估个价。你是典当行的掌柜,自然是行家,能否移步去我那里瞧一瞧?”
公蛎本想推辞一下,可是听说去她家里,又心动了,支吾道:“这个,我对珠宝只懂得皮毛。我先看一看,不行的话我帮你另找高人。”
玲珑十分开心,道:“太好了,我正犯愁呢。”两人找到医馆,抓好药,玲珑找了个小乞丐要他送去大杂院,便同公蛎一路说笑着去了柳枝儿巷。
玲珑住的院子并不大,但收拾得相当干净,正堂三间,偏厦两间,周围高高低低地种了些花草树木,院落一角搭建了微型的水池假山,旁边摆了一架竹木秋千。
一个干净利落的老婆子上来施礼,玲珑道:“吴妈,把舅舅上次带来的庐山云雾茶沏一壶来。”吴妈对玲珑颇为恭顺,但看到公蛎,却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