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窦武的叛乱在刘宏意料之内,他甚至陷入了一种赌徒的心境,表面上大呼小叫叛贼挟持,内心却为即将迎来的胜利而心头火热。

在被关在承徳宫的那一刻,刘宏是慌乱的,慌乱之中他又有一种预感:我是皇帝,窦武没那么大胆子敢杀我!

自身性命无忧之下,他甚至有一瞬间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直到曹瞒来救,刘宏这才从上头的状态回过神来,手心一片汗水,那是心情澎湃激动之下造成的,就曹瞒这小傻瓜,以为他在害怕,还好心来安慰他。

刘宏哪里会害怕,他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兴奋到手都在颤抖,只要他能去与曹节汇合,这场由他下令来“布局”的宫廷政变,将会由帝王的完胜来画上句号。

谁能想到,曹瞒能想出这样的好法子呢?女装也没什么,他们二人都穿了,五十步笑不了百步,至于看到他女装的宦官们,刘宏递了曹节一个微妙的眼神。

除了可信的亲信,其余人等全部诛杀!

小眼神还没递完,身边的曹瞒就倒了,他的大汗浸湿后背,身上血迹斑斑,刘宏余光看到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人像被箭射中的飞鸟,软趴趴跌倒下,忙伸出胳膊去捞他。

他惊慌失措地叫人喊御医,口中呼唤阿瞒的名字,穿着宫女装的曹瞒双目紧闭,呼吸急促,血液与汗水润湿的狼狈模样令刘宏方寸大乱,哪里还有空去想即将到手的无上权力,急地泪花直冒。

“都怪我,要不是我拖累,阿瞒也不会受伤!”

御医前来,请告陛下不要轻易移动伤者,刘宏立刻下令清理闲杂人等,将窦太后迁到距离最远的偏殿软禁。

御医在前诊治,小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眼泪水扑哧扑哧掉。

曹节与王甫互相传递了一个微妙的眼神,王甫没懂啥意思,以口型示意。

曹节比划了杀头的手势,视线落在那些见过帝王女装的小宦官、小宫女身上,哪一些是长乐宫原先的旧部?哪一些是他们的人?王甫作为亲密无间的合作者,知道得一清二楚。

得了曹节的示意,王甫吓得冷汗直冒,唯恐帝王稍后也来找他算账,若是可以,他宁愿自己是个瞎子!

为了掩盖心虚与害怕,王甫做起事来尽心尽力,曹节让他起解决后续麻烦,杀死闲杂人等,他走得比谁都快。

王甫走后不久,御医为曹瞒抹上伤药,包扎妥当,跪地向刘宏复命:“小公子伤着经脉,需静心修养,若不好好养着,恐怕日后会留下病根。”

刘宏心头一颤,急忙问道:“可能养好?无论需要什么药材,但凡宫内有的,全都给阿瞒用上。”

御医恭敬答道:“只要好好养着,就能养好,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右手就能活动自如。”

想到曹瞒那么喜欢练武,要半年不能碰刀剑,刘宏更加愧疚。

御医走后,刘宏红着眼下令:“窦武全族一个不留,朕要将窦家抄家灭门!”

曹节恭敬应是,许久不曾离去,反而躬身上前,对刘宏轻声细语说道:“曹瞒的父亲曹嵩,是诛杀窦武的有功之臣,他上书来请求将曹瞒接回家。”

刘宏僵了僵,犹如被人戳中了痛脚的猫,炸毛瞪圆了眼:“他要接曹瞒回家?!”

曹节见此,轻轻一叹,对刘宏温柔说道:“阿瞒受伤是谁都不愿意看见的,他那么喜爱自己父亲,若是醒来没有家人陪伴,该有多无助可怜。”

刘宏脸色微变,沉默了下来,静静看向曹瞒沉睡的脸。

“陛下,窦武已死,您日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了,曹瞒救驾有功,您可以为他封爵,日后想念他了,可以召他入宫来相见。”曹节在动之以情后,又继续晓之以理:“陛下稍后将要执掌朝政,必将忙碌起来,后宫诸人谁来尽心尽力照顾他呢?这世上对待阿瞒最好的,除了陛下以外,就是他的父亲了。”

是的,谁都知道曹家三代单传,刘宏也听曹瞒提起过,他爹就是个老母鸡,又当爹又当娘地把他念叨长大。

刘宏阴沉着脸,神色晦暗难辨,他悄悄握紧了拳头,陷入纠结的情绪之中。

送阿瞒走,他舍不得,可阿瞒伤重没人尽心照顾,他更加舍不得。刘宏观察曹节,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他脑海中不断的有声音在询问自己:曹节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在急切送阿瞒走!

帝王的目光阴郁而冰冷,曹节不是蠢人,他感觉得到刘宏的不悦,心中一动,已是想好了说辞。

“陛下,曹家三代单传,曹瞒是奴婢干爹曹腾唯一能延续后代的子嗣,”曹节表明心迹:“对于宦官来说,能够有延续后代的可能,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奴婢是曹瞒的‘叔叔’,是绝不会害他的。”

是的,阿瞒之前也喊曹节“大叔叔”呢!

刘宏恍然大悟,看向曹节的目光终于回暖,他又依依不舍地盯着曹瞒看了许久,犹犹豫豫说道:“那,就准了曹嵩的请求吧!”

刘宏又说道:“我要为阿瞒封侯!”

曹节低眉顺眼,陛下想要做什么,他不能再阻止,至于被架在火上烤的曹瞒会如何成为众矢之的,又会有多少朝臣反对,曹节几乎能够想象得到。

小皇帝幼稚,稚嫩,记仇,锱铢必较,他性格上的缺陷,将是曹节可以利用起来的最佳武器!

曹瞒昏睡了两个时辰,将流失的内力补充回来些许,他会晕倒与御医诊断不同,非伤重缘故,而是内力耗尽,精疲力竭的原因。

曹瞒醒来后,懊恼地爬起来:看来还是内力修炼不够,不然怎么逃了这么点路,就把内力都给耗尽了。以后还是勤加练习才好。

他一醒来,刘宏就惊喜地叫了起来,一把抱住了曹瞒,连声音都在颤抖:“你吓死我了!”

“哪有那么严重,一点轻伤而已,”曹瞒嘴硬说道,晃动手臂给他看:“一点事都没有。”

“你别逞能,御医说你伤者经脉了,要静养,静养,哎你别动!”刘宏拉住了他,他左右看了看,见曹节老老实实在外面守门,兴奋地眼睛发光,告诉曹瞒大好消息:“窦武死了!”

曹瞒果真如刘宏所料,惊讶地长大了嘴:“窦武死了?!”

曾经官气逼人,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权倾朝野第一人的窦武窦大将军就这样死了?!

刘宏连连点头,笑容满面,其中多少如释负重,多少辛酸苦辣,又有多少尔虞我诈,也唯有一起与他熬过这一年的曹瞒知道了。

从十一岁到十二岁,刘宏从一个穷苦人家出生的孩子,到手握天下生杀权柄的帝王,曾经丝毫不敢肖想的美梦成了现实,并且头顶再也没有了大山压迫,那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令刘宏恨不得仰天大笑。巨大的喜悦心情,唯有与小伙伴,这个时候,有一个人与他一起快乐,变成双倍的喜悦,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