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颉昂佩

“……让他们来吧!我所属的人民,当他们来到这个城市,让他们永远都能够说:‘这是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家,我们愿意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让这里永远都有空间,让牛群和羊群(以下字句佚失)。如此,颉昂佩城里便没有陌生人,只有邻居和朋友,随意地来来去去。”牺牲与献祭的意旨在这一点和其他所有事情上都得到了遵守。

多年之后,我在一片残缺的齐兀达神圣木牍上读到这些字句,终于了解了颉昂佩。但在我第一次随着队伍骑马上山前往颉昂佩的时候,我对于所见到的景物感到既失望又惊诧。

那里的寺庙、宫殿,以及公共建筑,不管是颜色还是形状都让我联想到巨大的郁金香花苞。这些建筑的形状继承自当初创建这座城市的游牧民族用兽皮撑开搭建的传统营帐,至于颜色则纯粹是因为山区民族喜欢让所有东西都色彩缤纷。为了迎接我们的到来以及公主的婚礼,每一栋建筑都重新涂过颜色,因此颜色鲜艳得近乎有些俗气。最主要的颜色似乎是各种深浅不同的紫色,然后以黄色衬托搭配,但其他每一种颜色都没有漏掉。最好的比喻或许是,这就像是突然来到了一片穿透雪地与黑土长出来的番红花花园,因为山区光秃秃的黑色岩石和深绿色的长青树让这些建筑的鲜艳色彩显得更加炫目。此外,这座城市本身座落地点的陡峭程度完全不输公鹿堡,因此当你从山下仰望,城里的各种色彩和线条看起来是一层一层的,就像在花篮里插得错落有致的花朵。

但当我们逐渐走近,我们看到在各大建筑之间遍布着帐篷和临时搭盖的小屋,还有各式各样遮风避雨用的小棚架。因为在颉昂佩,只有公共建筑和王宫才是永久性的,其他全都是来来去去的人民,到这里来看看首都,来请他们称之为“牺牲献祭”的国王或女王主持公道,来造访存放着财宝和知识的地方,又或者只是来跟其他游牧人交易、互访。部族来来去去,搭起帐篷在这里住上一个月左右,然后某一天早上就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空地,直到另一群人来这块地方暂住。然而这地方并不混乱失序,街道都规划得清楚、整齐,比较陡峭的地方也建有台阶。全城到处分布设置着水井、浴室、温泉,垃圾和污物也有非常严格的管理规定。这里同时也是一个绿色的城市,边缘都是草地,让带着牲畜和马匹来的人可以在那里放牧,而搭建帐篷的区域则以遮荫树木和水井做为分界。城里处处是花园、花朵和修剪成各种形状的树木,精心照料的程度胜过我在公鹿堡里看过的任何东西。造访此城的人在花园里留下他们的创作,可能是石雕或木刻,或者是涂着鲜艳色彩的陶制动物。就某一方面来说,这里让我想起弄臣的房间,因为这两个地方都充满了纯粹为追求赏心悦目而创作的色彩和形状。

我们的向导带我们在城外的一处草地驻足,表示这块地方是留给我们用的。经过一番交流,原来他们以为我们会把马匹和骡子留在这里,步行进城。名义上是我们领队的威仪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不太圆滑,看着他几乎是生气地解释说,我们带来的东西太多了,不可能自己扛进城,而且我们队伍中有很多人经过这么久的长途跋涉已经很累了,想到要步行上坡更是高兴不起来,这让我颇感不安也认为不甚妥当。看着我们礼貌又困惑的东道主,我咬住嘴唇逼自己安静地站在一旁。帝尊一定早就知道这些习俗,他为什么不事先警告我们,让我们不至于一到这里就显得粗鲁又野蛮?

但这些接待我们的好客之人很快就配合了我们的奇怪习惯。他们请我们先休息,耐心等候一下。有一段时间我们全都站在那里,徒劳无功地想表现出舒服的样子。劳得和塞夫伦过来跟阿手和我站在一起,阿手的酒袋里还有几口酒,分给大家喝了,于是劳得也不情愿地分享了几条烟熏肉干。我们闲聊着,但我得承认我根本没专心参与其中,只希望自己有勇气去找威仪,请他表现得稍微入乡随俗一点,我们是来此地作客的,而且新郎本人没来迎娶新娘已经够糟了。我远远地看着威仪跟几个同行前来的老贵族商量,但从他们的手势和姿态推断,我想他们全都同意他的看法。

过了一阵子,我们前面上方的路上有许多强健的齐兀达青年男女鱼贯而出,是来把我们的东西扛进城里去的,同时色彩鲜艳的帐篷也一个个搭起来了,给留在这里照顾马匹和骡子的仆役住。我非常遗憾地发现阿手也得留在这里。我把煤灰托给他照顾,然后一肩扛着那口装着药草的杉木箱,另一肩背着我自己的行李袋,跟其他人一起走进城里。离开之际,我闻到煎肉和根茎蔬菜烹煮的香味,看到我们的东道主搭建起一座四周没有被围住的尖顶大帐篷,并在里面排上桌子。于是我想阿手在这里一定也会挺惬意的,我几乎希望我没有别的任务,只要照顾牲畜、探索这座色彩鲜艳的城市就好。

我们沿着上坡进城的蜿蜓街道走了没多久,就有许多高大的齐兀达妇女抬着轿子前来迎接我们。她们热情地请我们坐上轿子进城,也一再因我们旅途的劳顿而向我们致歉。威仪、塞夫伦、年纪比较大的贵族,还有我们队伍中绝大部分的贵族小姐看起来都非常乐于接受这项邀请,但对我来说,被人抬进城是件非常羞辱的事。可是如果拒绝她们彬彬有礼的坚持邀请可能会更失礼,于是我只好把箱子交给一个显然比我年纪小的男孩,坐上一座由年纪足以当我祖母的妇女抬着的轿子。看到街上的人对我们投以好奇的眼光,我的脸红了,我们所经之处,人们都停下脚步聚在一起快速地说着话。街上鲜少有其他轿子,就算有,坐轿子的也很明显是年老体衰的人。我咬着牙,尽量不去想惟真对我们如此无知的表现会作何感想,试着显露出愉快的神色看向我们经过的人,把我对他们的花园和优雅建筑的欣赏之情表现在脸上。

这一点我大概表现得挺成功的,因为我的轿子很快就放慢了速度,让我有较多的时间可以到处看看,抬轿的妇女也把我可能漏掉没注意的东西指给我看。她们对我说齐兀达语,并且很高兴地发现我对她们的语言有点粗浅的了解。之前切德把他会的一点点齐兀达语教给了我,但他没能让我知道这种语言多么富有音乐性,没多久我就发现除了发音之外,字词的音调也同样重要。但幸好我对语言的悟性不错,于是我勇敢地用错误百出的句子跟为我抬轿的人聊起天来,同时下定决心,等我进了宫、跟王公贵族对话的时候,一定不可以还是操着这么一口笨蛋外地人的口音。其中一个女人主动负责把我们经过的一切都解说给我听,她名叫姜萁,我告诉她我叫做蜚滋骏骑,她自言自语地把这词嘀咕了好几遍,仿佛是要把它牢牢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