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是黑色群山中的洞穴……”
你问我是否能原谅自己?我可以原谅自己做的很多事,例如把某人留在那儿,例如我所干的某件事,但我绝不会原谅自己在那年痛恨过自己的女儿。我那时以为她离家出走,以为她可能跑去了城市里。那一年,我禁止别人提到她的名字,就算她的名字出现在我的祈祷词中,那也是我在祈求让她有朝一日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代表的意义,让她了解她给我们家所带来的耻辱,让她知道她母亲红肿的双眼。
对此我痛恨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消减这种恨意,甚至在最后那个晚上,在山的那一边所发生的事也不能。
我寻找了将近十年,却没有发现什么踪迹。我得说自己能找到他纯属偶然,但我不相信偶然。要是你走在小径上,不管怎样最终还是会抵达洞穴的。
但那都是后来的事了。从一开始说起吧,在大陆上有一片山谷,和缓的草坡上溪水飞溅,草坡上有一栋刷成白色的屋子,它在这片绿草中就像是一小块白色天空,这个时节,石楠刚转为紫色。
屋外有个男孩,他在荆棘丛中捡拾羊毛。他没有看到我靠近,也没有抬头,直到我说:“我也干过这事儿。从荆棘丛和小纸条上收集羊毛。我母亲会把它们洗干净,然后给我做点小东西,做个球,或者娃娃什么的。”
他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讶,就好像我是突然冒出来的。其实不是。我走了好多里路,接下来还有好多里路要走。我说:“我走路速度比较快。这是卡卢姆•麦卡因斯家吗?”
男孩点点头,努力挺直腰板,这令他比我高出大概两根手指,接着他说:“我就是卡卢姆•麦卡因斯。”
“还有叫这个名字的其他人吗?我要找的卡卢姆•麦卡因斯是个成年人。”
男孩一言不发,只是从荆棘丛上解下一大团羊毛。我说:“或者,是不是你父亲?他是不是也叫卡卢姆•麦卡因斯?”
男孩盯着我。“你是谁?”他问。
“我是个个子很小的人。”我告诉他说,“但不管怎么说,我是个男人,而且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见卡卢姆•麦卡因斯。”
“为什么?”男孩有些犹豫,他接着又问,“为什么你的个子这么小?”
我说:“因为我有些事要问你父亲。男人间的事。”我看到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个子小不是件坏事,小卡卢姆。曾经有个晚上,一伙坎贝尔人来敲我家的门,他们有整整一队,十二个拿着小刀和手杖的人,他们逼问我的妻子莫拉格,让她把我交出来,他们是来杀我的,为了某些他们猜测的小事。她说,‘小约翰尼,去草地那边找你父亲,让他回屋子里来,就说我找他。’于是这些坎贝尔人眼睁睁地看着小男孩跑出屋子。他们知道我是个很危险的人,但没有人告诉过他们我的个子很小,也可能有人曾经说过,但他们不相信。”
“那个男孩来找你了吗?”小男孩问道。
“没有什么小男孩,”我对他说,“那就是我,他们本来已经找到了我,但我还是从门口出去,从他们指缝里溜走了。”
男孩大笑起来。接着他问:“为什么坎贝尔人要找你?”
“我们在牲畜所有权上产生了纠纷。他们觉得牛群是他们的。但我认为,牛群和我一起翻过山的那个晚上,它们就不再属于坎贝尔人了。”
“在这儿等着。”小卡卢姆•麦卡因斯说道。
我坐在小溪边,抬头看这屋子。它的规模挺大,我会以为这是医生或者律师的屋子,而不是一名边境掠夺者的家。地上有不少岩块,我把它们堆在一起,接着一个接一个地丢进小溪里。我的视力很好,把岩块丢过草地扔进水里还让人觉得挺开心的。大概扔了一百来块石头后,男孩回来了,身边陪着一名迈着大步的高个子男人。他头发斑白,脸很长,看起来有些贪婪,就像狼一样。这里的山上没有狼,早已没有了,熊也是一样。
“你好。”我说。
他没有回我什么客套话,只是盯着我。我已经习惯被人这样盯着看了。我说:“我正在寻找卡卢姆•麦卡因斯。如果你是,请告诉我,我会向你致意。如果你不是,现在就告诉我,我会离开。”
“你和卡卢姆•麦卡因斯之间有什么事要谈?”
“我想雇用他,做向导。”
“你想去哪儿?”
我凝望着他。“很难说,”我对他说道,“有人说那地方并不存在。是迷雾之岛上的某个洞穴。”
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卡卢姆,回去屋子里。”
“但是,爸——”
“跟你母亲说,我说的,让她给你点糖。你喜欢的。去吧。”
男孩的脸上交织着各种表情,疑惑、渴望与欢乐并存,接着他转过身,跑回白色屋子里。
我用手指着小溪,它位于我们与下山的道路之间。“这是什么?”我问道。
“水。”他回答。
“据说有个国王横跨过它。”我对他说。
那时候我一点也不了解他,而且我始终也没有怎么非常了解他,但他的双眼变得警觉起来,脑袋偏向一侧。“我要怎么知道你是你说的那个人?”
“我没有自称是任何人,”我回答,“只是有人听说在迷雾之岛有个洞穴,而你可能知道过去的路。”
他说:“我不会告诉你洞穴在哪里。”
“我在这儿问的不是方向。我需要的是向导。而且两个人一同旅行总比一个人走更安全些。”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我等着他拿我的身高开玩笑,但他没有,对此我十分感激。他只是说:“到了那里,我不会进去。你得自己把金子搬出来。”
我说:“这对我来说只是小事一粧。”
他说:“你只能带上自己能搬得动的金子。我不会碰它们,不过,我会给你做向导。”
我说:“给你造成的麻烦,我会付个好价钱的。”我将手伸进短上衣,将藏在里面的钱袋递给他。“这一袋是带我去那儿的报酬。等我们回来,我会再加倍给你。”
他将袋子里的硬币倒进巨大的手掌中,点点头。“银币,”他说,“很好。”接着他又说:“我得去和我的妻儿打个招呼。”
“你没有什么要带上的东西吗?”
他说:“年轻时我曾经做过掠夺者,而掠夺者们总是轻装上阵。我会带上绳索好爬山。”他拍了拍腰间挂着的短剑,走回刷成白色的屋子里。我没有见到他的妻子,当时没有,后来也没有。我不知道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
等待时,我又往小溪里扔进了五十块石头,直到他回来,肩上扛着一卷绳索。接着我们便一同离开这栋对于任何一位掠夺者来说都显得过于豪华的屋子,向西走去。